五年回憶
蕭林躺在地上,讓軟軟的泥土按摩自己的身體,把疲憊和疼痛一點點趕出,丟進厚實的大地裏。陽光透過層層交疊的樹葉照在他黝黑的臉上。睜著那雙大而亮的眼睛,他的思緒有些亂,五年時間的點點滴滴紛至遝來。
他一出生便帶走了母親的生命,母親為了他難產而死。不到一歲的時候,父親外出打工,在一場礦難裏也走了。這一切仿佛都是他的錯。因為他是妖精轉世,專門克人的,鄉親們都在背後這樣議論他,證據便是他那雙該死的看東西隻分黑白的眼睛。
村裏的大人全都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其他孩子更是不願意和他一起玩,隻有爺爺蕭山不會嫌棄他。
如果不是三歲的時候遇上那個男人,他大概會一直在別人的議論裏小心翼翼地過完一輩子。那個男人,名叫左堂的大叔,為了幾張畫符來了他家,之後又瘋瘋癲癲地把他嚇哭,最後竟成了他師父。
真是個好玩的人,蕭林麵帶微笑,回憶起自己見到左堂那輛吉普車時的對話:
“大叔,你很有錢吧?”三歲的蕭林一臉崇拜的問。
“那是,”左堂一臉的驕傲,“像我這樣又年輕又有錢的可不多。小鬼不錯嘛這都被你發現了。”
“嗯,”蕭林一臉天真地指著左堂那輛有些慘不忍睹的吉普車,“大叔那麼有錢,連拖拉機都開的起。”
聽完這句話,左堂的臉上很精彩,仿佛一口氣吃下整包酸梅的樣子。
蕭林雖然覺得左堂好玩,更多的卻是尊敬。不僅因為他是除了蕭山以外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更因為他讓自己明白自己眼睛的真實情況。
“小鬼你聽著,你的眼睛是一種極為少見的色盲症,叫全色盲,而且是極為珍貴的健康全色盲,幾千萬人裏才能出一個啊。”那是左堂決定留下的第一個晚上,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溫柔漂亮。
“你還十分好運,因為你不是一個人,”左堂把自己的鴨舌帽拿下,指著自己那雙仿佛永遠睜不開的眼睛說,“我跟你一樣,都是全色盲。”
“作為你的前輩,我想該提醒你一句:既然擁有最能夠分辨黑白的眼睛,就最應該具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蕭林並不十分懂得左堂的話,但左堂帶來的好處是十分明顯的。左堂確實很有錢,他住下之後馬上改善了蕭家的情況:瓦房翻新了,蕭山不用再為生計奔波,吃穿也好了起來。這種“冤大頭”老師還真是難找,村裏的人都這麼想,用一種羨慕的眼光關注著蕭家。大人們開始對蕭林笑,而小孩更是為了那些又新奇又好吃的東西而樂於和蕭林玩在一起。
也有其他村民想把孩子給左堂當弟子,來沾沾蕭家的光。
左堂微笑著回絕了:“我隻教蕭林,因為他和我有一樣的眼睛,可能成為我的傳人。對他的投入是值得的,至於其他人,哈哈,我可不是冤大頭。”
有那麼好麼,蕭林坐起身來,苦笑著回憶自己兩年來的生活:
每天早上五點起來去村前的密林裏,隨著左堂設下的路線在林子裏跑,如果中午十二點回不去就沒有飯吃。別以為很簡單,左堂設計的路線可十分變態:爬上爬下十棵樹,繞樹轉個十幾圈,在水裏憋五分鍾氣,還有隨時都可能出現的陷阱。
每次跑完蕭林都會筋疲力盡。但蕭林又不得不佩服左堂,每隔一段時間,路線就會變得完全不同,蕭林都不知道左堂是什麼時候弄的。而且隻要蕭林一耍小心眼,左堂就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狠狠地打他屁股。
下午的時光是蕭林最喜歡的,左堂會給他講外麵的許多事情,從人類的起源到最新的口香糖口味,森羅萬象的,無一不包括。但左堂絕不提自己的事,幾次蕭林問起,他都打著哈哈把話題扯開。若沒什麼好講,左堂便讓蕭林去找其他小孩玩。
晚上則是蕭林學習的時間,科目是語文數學加英語。左堂說這是為了以後上學打基礎。
經過左堂兩年的全力打造,蕭林已經是村裏長的最高,身體最棒,腦瓜子最好使的孩子了。
想到這裏,五歲的蕭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旋即消失。他想到了一件讓他沮喪的事:到底怎樣才算成了大叔的傳人呢?
左堂不告訴他,說這是機緣,健康性全色盲的機緣,說不清教不會的。
搖搖頭,蕭林暫時忘了這件事。他右手一揚,看一眼左堂送的黑色鋼製手表,上麵的時間是十點十七。
該回去了,蕭林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他已經完成了今天早上的任務,剛才躺在密林口是為了恢複體力。
隻幾步就走出了林子。踏著熟悉的路,蕭林向村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