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的老護城河與北京紫禁城外的護城河不同,是利用了三條天然河流的理想地理位置,幾乎未經人工挖掘,自然形成了古城四麵環河的布局。也正是由於因勢利導,古城中軸線沒有形成北京城那樣人為規劃後的正南正北走向,而是略偏形成東北、西南的走向。老護城河不但成為拱衛古城的屏障,也是古城重要的水路運輸通道。而現在,整個老護城河水係都已處在城市中心部位了,其中被稱為東河、南河的兩條河流在古城東南角彙流後便一路向東,直奔長江而去。就在距離彙流點不遠的河邊,有一處文化名勝,也就是現在的翠篁公園,因遍種各類佳竹而得名。園內薈萃了國內外一百五十餘種竹子,其中不乏名貴珍品。這些竹子遠觀鬱鬱蔥蔥渾然一體,近看卻姿態萬千各不相同。湘妃竹,修長挺拔,竹幹上斑斑點點,有的姹紫有的嫣紅;粉簞竹,通身粉白,好似冰肌玉骨的婷婷少女;人麵竹,近根部總是重重疊疊奇節密布,宛若一張張擠眉弄眼的人臉;佛肚竹,節間圓潤飽滿、光滑凸出,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彌勒佛的便便大腹。還有軀幹高大的雞爪竹,飄逸瀟灑的鳳尾竹,質地堅韌的方竹,文雅娟秀的觀音竹…它們爭奇鬥豔,卻又和睦相處,或互抱成叢好像如膠似漆,或疏疏落落仿佛君子之交,或交織成廊夾出濃蔭幽徑,或鱗次櫛比排成槍林戟陣。
就在這個可以修身養性、品茗論道的地方,有一個角落被密不可插針的厚厚竹林緊緊包圍著,依稀可以看到裏麵有高大的紅牆碧瓦和仿古的亭台樓閣,像是公園一景卻沒有任何通道相連。普通民眾並不知道這個院落是什麼用途,頂多猜測是公園管理部門或貴賓接待處。其實這裏是高職被“雙規”的所在,內有武警宿衛。黃承明副領導就是在晨光遇襲後第二天被帶到這裏的,他知道就是自己驚疑晨光話裏的弦外之音,一時亂了方寸,給錢大頭那通電話招致大禍臨頭。
黃承明獨自站在所住房間的窗前,望著外麵如海幽篁,雖然麵沉似水,五內卻翻江倒海般無法安生。他清楚所謂“雙規”是讓他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就有關調查問題的情況進行說明。但他更清楚,這離正式批捕不過咫尺之遙。大凡曾被“雙規”在這裏的高職們,幾乎無一例外的都是貪汙腐化惹的禍。他的國學修養不可謂淺薄,深知窗外的萬竿竹篁在龍朔傳統文化裏的象征意義。竹,從來都是有節骨乃堅、無心品自端的寫照。到底是什麼原因使軟禁氣節喪失、品質敗壞者的院落安放在此處,他也不得而知,隻覺得充滿了諷刺意味。
“山中竹筍,醉尖皮厚腹中空”,這是黃承明所知唯一貶斥竹類的古諺。因此他很為自己叫屈,自己絕對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回顧二十多年的仕途生涯,所辦的實事、所建的功業,是有目共睹的。雖不見得有經天緯地之才,卻自信有造福一方之能。其實他內心更加叫屈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對職場汙濁以致清者不能自清的怨恨和無奈。堅持做清職的結果隻能是自外於職僚機器,一步也走不動,一件事也辦不成,還時時處處收到排擠、打壓,不和光同塵就隻能棄職為民了…想到這裏,他竟然悲從中來,淚水盈眶。
剛從外地新調任不久的公安局副局長劉興國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文件,忽聽有人敲門,便說了聲“請進”。抬眼一看,推門進來的竟是陸局長、刑警大隊伍隊長和重案支隊的晨光支隊長,連忙站起身來,笑著迎上去。一麵讓座一麵說:“謔!老、中、青三代,高、中、基三層,好強的配置,好大的陣仗啊!真讓我誠惶誠恐啊!”
陸局長已經謝頂了,遺存不多的頭發也已經花白,白皙微胖的臉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眼角、嘴邊總是含著笑意,如果穿著便衣放到大街上,沒人會把他跟威名遠震、鐵麵無私、雷厲風行的本市公安局局長掛上鉤。他坐下拉了拉二級警監的製服,笑著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老劉,先把你從家鄉帶來的頂級雲煙發來抽抽嘛。”
劉副局長起身去抽屜裏拿出一條白殼包裝的雲煙,走回來邊拆外包裝邊說:“我說陸局啊,剛來的時候就說送你一條,你硬是不收,現在又來要煙抽,就把這條拿去嘛!怕我行賄嗎?”
不會抽煙的伍隊長,撓撓刀裁斧劈般整齊的板寸頭,咧開厚厚的大嘴,問:“怎麼是白皮的?”
“你就不懂嘍,這是煙廠內部煙,便宜得很,但絕對真資格。”陸局長還是笑容可掬地答道,又轉頭對劉副局長說,“老劉你不曉得,老婆子管得嚴,家裏是不能抽煙的,就是在自己辦公室裏抽,都會有人檢舉揭發,不如躲到你這裏抽得安逸些,哈哈哈!”
大家跟著笑了起來,三支煙隨後也點了起來,一直嚴格自律,煙酒不沾、身體健壯的伍隊長無可奈何地衝那三支煙槍苦笑了一下,埋頭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