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第4章 8月15日(周六)延續自那天的坡道(1 / 3)

暑假開始了。

這一定——是這世界最後的暑假。

?

七月二十二日(暑假第一天)。夜。神代市郊外。積存於公寓三樓走廊中的大量血液,在月光下散發著粘膩的光。

跨過血灘的我,跌跌撞撞的衝進了逃生梯。

「加油。再稍微忍一下啊」

我低頭看著抱在胸前的少女。應該才上小學一年級吧。穿著粉色睡衣,頭上係著蝴蝶結的她,看起來是那麼可愛。但,那臉異常蒼白。眼無力的閉合著。

「我絕對會把你救出去的……」

我慌亂的跑下樓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天使悲傷的慟哭,震撼著已半毀的公寓。樓房各個地方都響起了碎裂的轟鳴。這公寓,就要被天使回收了。

感覺到天使出現預感的我,決定來驅趕它回去。雖然不知道具體理由,但隻要把我身體的一部分交給天使,它就會滿意的離開。我今晚也是想這樣趕走天使的。

可,天使並非隻有一隻。隻是我看到的,就已經有五隻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無力的我,根本束手無策。

想著至少幫助沒來得及逃出來的人衝進了公寓……一個身上纏滿生鏽鐵絲的女性就緊緊抓住了我。竭盡自己最後的力量向我乞求。

「請救救這孩子吧……!」

那位母親將昏迷的少女托付給我,口中就狂噴出鮮血,死掉了。

「哈啊…哈啊…!」

將少女抱在胸前的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在樓梯上向下衝著。

我想至少,至少要拯救自己懷中的這少女。

想著雖然無法對抗天使,但至少要報一箭之仇。

我用身子在傾注而下的瓦礫之雨中保護著女孩兒,奔往停車場。到那裏應該就安全了吧。

「還好嗎?救護車馬上……」

沙。

少女的手,從我肩上滑了下去。

女孩兒——已經,停止了呼吸。

滿是鏽跡的帶刺鐵絲,從那嬌小的背直接貫到少女的腹部。泉湧般的鮮血,將那粉紅的睡衣染成了黑色。

人被天使殺害了。

如果在以前,我會覺得這理所當然。

我曾有過一些想拯救的生命,但那都被天使無情的奪去了。那無數的死,就是從我手中滑落的。

所以,我絕望了。

認為隻有絕望——才是我的日常。

不管任何人死掉,那是的我也都隻是聳聳肩,帶著假笑說句「這是無能為力」。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操……!」

可現在的我,卻緊緊的,緊緊的抱著那滿是鮮血的亡骸。

天使簡直就像在嘲笑我一樣,五個一起從空中落了下來。

仍懷抱著少女亡骸的我,抬眼怒視向那些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怪物。

要是咲夜還在的話——

要是咲夜還在的話,很簡單就能收拾這些怪物吧。這女孩子也應該能得救的吧。

「操——————————!!」

可那將我從絕望深淵中拉起的名為希望的翅膀——卻被我,被我親手撕碎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回過神的我,發現自己已被天使包圍了起來。生滿紅鏽的鋼刀,堅實的金屬塊都在向我逼來。

怒視著天使們的我,手伸進口袋緊握住了手榴彈。拔開保險,從自己那染滿鮮血的襯衫外,直頂住心口。

用力的,用力的,頂在那不斷抽痛的心髒上。

「……哈哈,真是滑稽啊」

我就這樣怒視著天使。

「我也變得軟弱起來了」

隻不過是回到咲夜來之前而已。

我強迫自己這樣想,但根本做不到。

因為失去的,實在是太巨大了。

眼前這曾是自己日常的《絕望》,現在,卻變得,無比痛苦。

「反正,都是我自作自受」

天使那生鏽的刃揮了下來!

「拿走吧。我的身體都給你們」

瞬間,刺眼的閃光炸開了——……

?

「喂,西德。去兜個風吧?」

暑假開始一周後——七月結束的時候,戀愛原理主義者,同時身為學生會長的高天原A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這可不是突然闖進我家,一拳打得還在睡的我暈過去,在不省人事時把我塞到副駕駛座上,還猛踩油門飆車的人該說的話吧」

坐在純紅敞篷克爾維特上,將身體交給清爽的晨光與夏日清風的我,說著看向駕駛座上的高天原學姐。她穿著黑色和服,發美麗的紮了起來。這《黑道之妻》的樣子,就是學姐的便裝。

「不這麼做,你是不會陪我來兜風的吧?」

「既然知道就不要來找我啊」

「啊哈哈哈哈!」雖然我不明白有什麼可笑的,不過學姐大笑著漂移右轉了過去。

大概在她粗野的駕駛折磨了三十分鍾。學姐一臉滿意的稍稍放慢速度,張口道

「我聽說,你拒絕了萌月去旅行的邀請?」

「這就是出來飆車的主題嗎?」

到高天原家的別墅去玩吧——來夏這樣邀請了我。

「是拒絕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必須要保護這城市」

「嗬。那就是西德自身貫徹理念的方法嗎」

通過後視鏡瞟了我一眼的學姐就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

「傷害了有棲川的你,沒心情去悠閑的玩——是嗎?」

學姐把後視鏡轉向了我。

「看看鏡子吧。你現在的表情很不錯喔」

鏡子中的我,非常憔悴。

「在我看來,你隻是在一天一天的更加痛苦」

「如果,看起來真像那樣,也是我應得的報應」

克爾維特駛入了山道。樹木那鬱鬱蔥蔥的影在車兩旁飛快的倒退著,陽光就像閃光燈一樣在樹蔭間閃動。

「咲夜和我一起背負著原本該由我來背負的東西。可我,竟然親手傷害了她……」

「這……你說的沒錯。西德你的行為的確很混蛋。《人,不是天使也不是野獸。但,如果很不幸的想學天使,就會變成野獸》」

「這話是帕斯卡說的吧」

「嗯。雖然你的目的是《愛》,但卻采取了最混蛋的行動吧?你這禽獸」

「我還想你怎麼突然引用這句……原來隻是想叫我禽獸啊」

手握方向盤的學姐笑了出來,不過那表情馬上又嚴肅了起來。

「或許你會覺得我很多事,但我也問過有棲川了。她說已經不再想戀愛。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還說會給萌月加油」

我立刻明白了咲夜的真意。

她,放棄了與我《戀愛》。但並不會因為這樣,就可以讓世界滅亡。隻要可能的話,她希望我死掉。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說要為來夏加油。要是我能和來夏相愛的話,世界就還有被拯救的可能……。那個咲夜,竟然會把拯救世界的重擔交托給別人……真是不想再和我扯上半點關係了啊。

我輕歎著氣瞪向學姐。

「……學姐你真是太多事了」

「不好意思,本性如此」

克爾維特此時駛入了山頂的停車場。在陽光炙烤下的路麵就像火焰一樣搖動著。

這裏曾經是自然公園。不過,建築物都已被天使回收掉了。殘存下的隻有自動販賣機,還有那蟬喧囂中灼熱的盛夏陽光。

「稍微休息下吧」

大大伸了個懶腰的高天原學姐走向了自動販賣機。剛要把硬幣塞進去,

「什麼嘛……原來沒電啊」

——當!讓人難以想象是穿著和服的,一個回旋踢踹到了自動販賣機上。那機器就像遇到無賴打劫的軟弱少年一樣,老實彈出了一瓶飲料。

我靠到陽光炙烤下的發動機蓋上。

在停車場圍牆對麵的,是個什麼鎮子吧?盡是破敗的街道。

「接著,西德」

望著街道的我,伸手接住扔過來的寶礦力水特,喝了一口。

「……溫吞吞的好難喝」

「不要在意。味道不壞就可以」

考到我旁邊同樣坐到發動機蓋上的學姐,把飲料從我手中搶了過去。

「過分。原來是讓我試毒啊」

「哈哈,反正你是不死身,這也沒什麼關係吧」

我側眼看著咕咚咕咚猛喝運動飲料的學姐道,

「……學姐就算知道我是不死身怪物,也不會害怕啊」

「我是很驚訝,不過不會害怕。西德就是西德。是我可愛笨拙的學弟啦」

「笨拙是多餘的」

剩下一半多的飲料再次遞了過來。我望著對麵殘破的街道,搖這手中微溫的飲料喝著。

不多時,高天原學姐張口道

「呐,西德。稍微出去放鬆下怎麼樣?」

學姐認真的向我看來。

「你一直背負著沉重的負擔吧?這樣下去,你會承受不住的」

「雖然學姐你這麼說,但我這種人,」

「『就算壞掉也沒什麼』這種話可不許說啊?你要敢說我還揍你」

學姐一把捏扁飲料瓶,扔向了高空。

「你和所愛之人定下的約定,是《直到畢業那天拚命活下去》的吧?要信守那約定是需要休息的啊」

在藍天中閃動的飲料瓶——漂亮的落進了自動販賣機旁的垃圾箱。

「去旅行吧。雖然本來連話都不想說……但我會求哥哥幫忙,傾高天原家全部力量保護這城市的」

耀眼的藍天下,高天原學姐溫柔的露出了笑容。高高的天空中,戰鬥機發出著巨大的轟鳴劃破而過。讓我覺得,就連那不停吵鬧的蟬都一瞬沉默下來似的。

?

「哇哈~~~~~~~~~~~~~~~~~~~~~~~~~~~~~~~~~~~~~~~~!!」

進到別墅房間裏的來夏,不知第多少次的歡呼了出來。

嘛,她會這樣也是難怪。學姐家的別墅是棟巨大的洋房,光客房就像高級賓館一樣寬敞豪華。而我們聽說這還是高天原家所有別墅中最小的時,不由得感覺到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衝過房間奔到窗邊的來夏,又高興的叫了起來。

「好棒喔,小希!能看到大海啊!好美!快過來看!」

不停跳著向我招手。無可奈何的我,也走到了窗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雪白沙灘和美麗的大海。

「您覺得滿意嗎?」

管理別墅的姐姐高興的微笑著。在那就像女仆裝一樣的高天原家員工製服上,還係著圍裙。是位有著一頭鬆軟長發的美人。

「好棒喔!我太滿意了!」

「嗬嗬,非常感謝您的誇獎」

管理姐姐那原本就下垂的眼角,此時更是鬆緩下來,打開了屋裏的一扇門。

「另外,臥室是在這邊」

「呀啊!」

看到門內情景的來夏突然驚叫了起來。

原來裏麵那張寬敞的大床上,親密的並排擺放著兩枚枕頭。管理姐姐不解的歪頭問道

「小姐吩咐說您兩位要住在一個房間的……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臉通紅起來的來夏手在胸前猛揮起來。

「不不不,不行的啊!拜托讓我們分房住!我和小希不是那種關係的啊!」

「啊,真是抱歉。我還以為已經……?遵命。那麼,我帶您到另外一間。請走這邊」

「哈啊,太好了」輕撫著胸口的來夏慌忙補充道

「啊,我這不是討厭住一起的啊?隻是,隻是,隻是覺得這樣太早……啊,我這是在說什麼啊,啊哈哈!那,等下見喔,小希!」

來夏就像逃的一樣跟在管理姐姐後麵走了出去。

一個人留下的我,在這安靜下來的房間中輕歎了一口氣。打開麵向大海的窗,抱起單膝在窗台上坐了下來。

清爽的海風從窗中吹進。微微的潮聲與大海的味道將我包圍了起來。

「這樣,沒關係嗎……」

不由得,將一直縈繞於心的思念,說了出來。

自與“那個人”相遇以來,我就一直保護著神代市。從沒有長期離開過那裏。修學旅行可算是是唯一的遠行吧。

對我來說,《保護城市》不是義務。充其量不過是為了與“那個人”重逢的《手段》。可,那毫無疑問是我與咲夜共同守護的重要之物。即使現在,我也希望能和她像之前那樣一直平安保護城市到畢業那天。

我明白自己對咲夜的感情——即使是現在。

來夏和高天原學姐都有去邀請過她一起來旅行,不過全被她拒絕了。

這也是難怪,畢竟她討厭與我有關的一切。

最後,隻我和來夏兩人來到了這裏。

「咲夜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咲夜她,有好好吃飯嗎?晚上有好好睡嘛?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真是,我這是在想什麼啊……」

那些明明都是必須遺忘的,可每每總是不由得想起她。

這簡直,就像讓癮君子痛苦的戒斷反應一樣。

會在難以預料的瞬間回憶起她。

咲夜的聲音。咲夜的每一個表情。

那甜甜的牛奶蛋糊的香氣。那柔軟的手掌。那笨拙的微笑。那唇的觸感。

——椎堂密!我喜歡你!

咲夜的話語。

——這下就變得更親密了!

那幸福的,時間。

棲息在我記憶中的《咲夜》的碎片,在我心中不停湧動著。讓我的心,就像要被捏碎了一樣。

可麵對拚命走近我的咲夜,

麵對拚命讓自己喜歡上我的咲夜,

如果那時我有對她說過一句《喜歡》,

如果那時我牽起了那隻手,

或許,或許現在——

目光中的夏日景色,模糊了起來。

鼻腔中出現了強烈的酸楚。

「喂喂,開玩笑吧……?這可不像我自己啊……」

我用T恤的袖子,擦去了就要落下的淚。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拚命讓淚不要落下,可……

「這算什麼啊。真是太沒出息了……」

現在的我,

就是這麼沒出息的,愛上了咲夜——

夏日暖風下的我,頭垂在抱著的膝上,靜待心平靜下來。我是不死身,但神卻似乎遺忘什麼了。因為我精神上的創傷,不會痊愈。隻有,隻有等待時間來撫平……

我緩緩閉上眼,數起遠方的濤聲。

不知過了多久。,

「?鏘鏘鏘!」

一個突兀的聲音讓我張開了眼。

砰的一聲用力打開房門的來夏,抱著胳膊出現在門口。她頭上戴著潛水鏡和通氣管,手上拿著水槍,腰上掛著泳圈。那豐滿的胸部,此刻呼之欲出般的收在那白色的比基尼中。

「小希!到海邊去吧海邊!」

「不要,才剛來吧?」

「你胡說什麼啊!」

全副武裝的來夏跑了過來。

「再磨蹭下去夏天就要結束了!」

「我現在沒心情玩……」

抬頭看著我的來夏,突然不說話了。那唇就像要說什麼似的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