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文物界上半年最大的新聞,莫過於陶仲文大墓被盜掘事件,因墓穴被破壞嚴重,考古隊不得不緊急發掘,搶救出古董數千件,其中不但有官窯瓷器,還出土了大量道教經書,明朝內府本精美大氣,是目前博物館收藏的明清精刻中的上品。
而此時,一手將陶仲文墓從地下呈現到眾人眼前的宋文淵,卻已經回到南京古玩街上,將一本用樟木盒謹慎包裝好的古書放在了恩師麵前。
黃興運拿起老花鏡戴上,隻看一眼,頓時手指顫抖起來,滿目都是掩飾不住的驚愕,急促地問,”這本《周易本義》……你、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一次機緣巧合,”宋文淵溫和地笑著,這本書就是李二鐵在鬼市擺攤的那一本,大吉瓶被康天真拿走,準備捐獻給博物館,卻把這本書塞給了自己,不過他並不打算將那場奇葩的遭遇告訴恩師。
黃興運深吸一口氣,平複了激動的心情,取出一副細布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將書取出來,仔細翻閱。
過了十幾分鍾,他抬起頭,看向宋文淵,“你自己應該已經鑒定過吧?”
宋文淵點頭,“我覺得這是宋版書,”他輕輕翻弄古書,“這本書單邊白口,紙是仿南唐所造的澄心堂紙,堅潔如玉,細箔光潤,字是顏真卿體,字大如錢,墨色淡香,符合宋版書的特點。”
黃興運問,“避諱呢?”
“避諱十分謹慎,凡遇到玄、弦、殷、弘、匡、胤、恒、禎、貞、懲、徵、讓、桓、慎這些字全部缺了末筆,這應該是避宋朝曆代皇帝的名諱,其中慎字,避的是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趙昚的名諱,而惇字卻沒有缺筆,”宋文淵精確地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一個字對恩師道,“可見第三位皇帝宋光宗趙惇沒有避諱,所以這本書的刊刻時間應該是在1163-1189年之間。”
黃興運點頭,“不錯,避諱如此嚴密,應該是官刻本了,但是後世翻刻古書,往往連同諱字一起翻刻,並且有些書商會刻意模仿某個特定時期的避諱來作偽,單純依靠避諱來鑒定,還是有些單薄了。”
宋文淵翻到卷首,隻見因年代久遠而變得脆弱的紙張上,密密麻麻排著十幾枚朱紅印記,黃興運帶著老花鏡靠近看去,倒吸一口冷氣,“緝熙殿圖書記!鬆雪齋!這是趙孟頫的藏書印,還有葉盛、陸完、文徵明……真可謂傳承有序……”
“這本《周易本義》原藏於南宋皇室,元初被趙孟頫所得,他應該十分珍惜此書,”宋文淵指著書後空頁上的小楷說道,“在這裏留下了‘子孫永藏、不得變賣’的字樣,還在牒文前頁畫了自己的小像。”
黃興運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此時此刻卻絲毫不值得奇怪,畢竟,這可是宋版書,常言道,一頁宋版、一兩黃金,宋代雕版印刷技術日臻成熟,堪稱空前絕後,元代是宋代的延續,而後世的明清兩代都無法追趕得上。
過了很長時間,他手指微微顫抖地將古書放回樟木盒中,取下老花鏡,笑道,”既然是你的機緣,那就好好保存著,等到若幹年後你自立門戶了,這本宋版書就能稱為你的鎮店之寶,隻是你這樟木盒未免太過簡陋,不如先寄放在我的藏書室中。”
宋文淵沉默不語。
黃興運放軟了聲音,勸誡他,”你不用擔心,老師不是要私吞你的藏書,宋版書雖然珍貴,可我們的師生情分更加珍貴,我隻是考慮到古書存放有頗多禁忌,以你暫時的條件,很難保護好它,而我的藏書室你也去過,裏麵光照溫度濕度都有嚴格的控製,而金絲楠木藏書櫃也能很好地保護古書不招蠹蟲。”
”老師你多慮了,我對你從來沒有過絲毫懷疑,”宋文淵真誠地看著自己的恩師,”隻是,這卷書的來曆不算光明,我準備鑒定出準確年代之後將它捐獻給博物館。”
黃興運吃了一驚,”你竟有這樣的覺悟!”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可這卷《周易本義》代表的卻不隻是萬貫家財,”黃興運道,”你一直想著重現宋家藏書樓的盛況,可若沒有宋元刻本坐鎮,那根本就算不上什麼藏書樓,更別提藏冠江南了。”
宋文淵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一瞬間心動了。
黃興運微微一笑,卻沒有再繼續遊說下去,而是一句話蕩開話題,”說起宋版書,當年我和你師母的相遇,就是為了一卷宋版書,那時我在小軒窗淘到一本宋版書,還在和老板講價,就被你師母橫插一杠子,我最多隻肯出80塊,她卻上來就喊100元,實在是不講規矩……”
宋文淵笑道,”我和康天真也是這麼認識的,好巧。”
”天真也這麼不懂事?”黃興運饒有興趣地念叨,”那他和你師母當真是像,不但長得像,性格也像,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