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佳芝無法從鄺裕民那裏得到安慰時,導演卻給了她進一步了解易先生的機會。一天夜裏,她被樓下的聲音驚醒,下樓看時,卻見易先生正在燒東西。這是王佳芝第一次走進易先生的書房,她看到了牆上掛的孫中山像以及易先生年輕時的戎裝照。照片上充滿朝氣的小夥子與現在這個一臉陰鬱的中年男人對比是如此強烈,影片在此暗示易先生也曾經和鄺裕民一樣,是個充滿理想主義的熱血青年,那麼是什麼讓他變成今天的樣子呢?影片在提出這一問題的同時,也引發觀眾對鄺裕民的擔心:他會不會成為明天的易先生?王佳芝向易先生抱怨被冷落,這可能出於兩個目的:一是試探易先生對她是不是已經失去了興趣;二是想了解他究竟在做什麼。易先生安慰她,並說明天要帶她去個比較好的地方。在上次做愛之後,王佳芝曾要求易先生給她一間公寓,這是為了給鄺裕民他們的刺殺計劃提供便利。
現在,易先生對此作出了回應,說明他對她已經越來越迷戀。不過,就在王佳芝要離開時,易先生用嚴肅的口吻警告她以後不要再進這間屋子,這除了表明他對王佳芝還沒有徹底解除心防外,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在潛意識中,他已經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產生厭惡,因而不想讓心愛的女人知道內情。這層意思在下麵一場戲裏將更清楚地表達出來。次日晚上,王佳芝在特務機關門口等候易先生。就在她有點不耐煩的時候,易先生出來了,送行的張秘書則目光陰森地看著車裏的王佳芝。這個鏡頭承接前麵在易家張秘書注意到王佳芝的那個鏡頭,同樣為後麵她的被捕埋下伏筆。王佳芝問他為什麼不讓自己進去等,易先生說:“去裏頭等?你要進去那地方?
你真的要進我辦公的地方?”當王佳芝不耐煩地打斷他時,他突然捏住她的臉頰說:“你不應該這麼美!”乍看起來,易先生的反應有點怪異,其實這正反映了他內心的掙紮。他說王佳芝不應該這麼美是因為正是她的美以及這種美給他帶來的歡愉讓他開始討厭自己的職業。接下來,他說自己工作的時候心不在焉,心裏總是想著她,甚至在拷打重慶特工時,腦子裏都在想和她做愛的事。不願意麵對酷刑和鮮血而寧願去想和女人做愛,表明易先生已經不再是個稱職的特務頭子,不過從另一角度看,這反映了他正在從一種被異化的狀態中解放出來。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王佳芝也是個特工,她的美麗在讓他產生自我救贖渴望的同時卻又讓他落入黑暗的陷阱,影片風格上的黑色氣質再一次顯現出來。而對於王佳芝來說,她可能沒有料到自己的一通抱怨會讓易先生內心掀起如此大的波瀾。
如果說作為一名特工,她不得不理性地看待易先生的這種反應,那麼,作為一個人,在床上,她將更多地依靠本能行事。在接下來的一場做愛戲中,一種借由肉體達到心靈交流的意味更加明顯。麵對孤獨而脆弱的易先生,王佳芝以熱烈的愛撫試圖拯救他:她用枕頭蓋住易先生的眼睛,不讓他看掛在旁邊的槍套(易先生職業的象征),易先生終於被她征服,翻過身子和她緊緊擁抱,徹底把槍套甩到視線之外。最後,達到高潮的易先生癱軟在王佳芝身上,就像一個柔弱的孩子,喻示了他的新生。而此時的王佳芝卻泣不成聲,因為她已經對易先生動了真情,一想到自己的使命,一想到這個現在如此安靜而柔弱的男人可能麵臨的命運,她的內心自然又開始了一番掙紮。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導演對這場戲的空間處理。他並沒有仔細交代這個被易先生稱為“比較好”的地方的環境,除了床之外,周圍的一切都幾乎籠罩在黑暗中,從而讓這個場景具有了一種超現實的抽象感,成為擺脫現實紛擾的精神避難所的象征。通過這場戲,王佳芝實際上已經愛上了易先生,因而也就不得不麵對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更為艱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