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節 鋪墊:“你也在推演案情?”(1 / 3)

與開場相似,這一段也以一個俯瞰洛陽城的大全景鏡頭開始。不過,與開場不同的是,這個鏡頭裏沒有出現那座象征武則天統治的通天浮屠。這樣做是有意味的,因為此時狄仁傑已經正式登場,他不但不認同女皇帝的威權統治,而且即將成為拯救天下蒼生的英雄,浮屠的缺席象征著男性力量對女性威權的排斥。

在客館裏,狄仁傑和上官靜兒看到正在舉行宴會的琅琊王李宵。靜兒說李宵有謀叛意圖,建議狄仁傑去查查。如果靜兒是真凶的話,那麼這招顯然是在轉移視線,很可能把狄仁傑安排在這裏是她有意為之,其目的就是嫁禍李宵。不過,狄仁傑對此不以為然,他用教訓孩子的語氣告訴靜兒,有謀叛意圖不代表與本案有關。來到房間裏,狄仁傑看到桌上放著自己的官服。官服是8年前的,狄仁傑不承認武則天是皇帝,但承認自己是李唐的臣子,所以換上這身官服合情合理。另外,客館是個非官方的場所,在這個地方換上官服也弱化了狄仁傑對武則天的臣屬關係。但狄仁傑仍然為亢龍鐧的缺失而感到遺憾。亢龍鐧是先帝賜給狄仁傑的,它既是男權和男性情誼(狄仁傑和先帝之間)的象征,也是狄仁傑與男性正統統治聯係的紐帶,武則天當然不可能給他,隻有李氏宗親才能給他,所以後麵設計李宵還鐧的戲。見靜兒要留下來“服侍”自己,狄仁傑顯示出其性格中幽默頑皮的一麵。他故意耍弄靜兒,逼著她火氣上來大打出手。武俠功夫片比較難處理的是武打場麵與故事和人物性格的關係,這有點像歌舞片。

由於武打場麵的進入,有時情節發展不得不處於停頓狀態,如果這時的武打動作不能與人物性格和心理刻畫有效結合,那就會流於純粹的雜耍性質,全片的整體藝術結構難免會受到影響。本片在這方麵是比較注意的,由於上官靜兒已成為焚屍案的主要懷疑對象,她此刻出手的動機就顯得極為可疑:是不是想借機威脅狄仁傑?或者她是以這種方式來渲泄對他介入偵破工作的不滿?那麼狄仁傑的動機是什麼呢?就是為了和她開開玩笑嗎?在交手過程中,狄仁傑先是往靜兒臉上噴了兩口水,然後又把剃刀交到她手中,讓她替自己刮胡子。這兩個動作給人的感覺首先是趣味性:狄仁傑把靜兒玩弄於股掌之間,然而,如果考慮到下麵狄仁傑說的話,我們會發現它不僅僅是好看好玩而已。就在靜兒故意將剃刀橫在狄仁傑的脖子上時,他不慌不忙地說:“天後嘴上叫你來伺候我,你可別當真。他叫你來監視我的同時,也在試探你。”實際上,狄仁傑往靜兒臉上噴水是提醒她要冷靜點,把剃刀交到她手上則是進一步告誡她不可魯莽行事。對此,靜兒仍然嘴硬,威脅要把狄仁傑說的話稟告天後。狄仁傑說:“她(天後)不會相信任何人,如果你真的跟我在一起了,她的猜忌心很重的,她反過來還會對付你。”這話讓靜兒猶豫起來,她可能對武則天派她來協助辦案的真實用意產生了懷疑。但是看到這裏,我們又會對狄仁傑的行為感到奇怪。顯然,從靜兒被派來“服侍”他這件事上,他已洞悉武則天對靜兒的懷疑,但如果靜兒真的與案件有關,他又何必提醒她呢?或許,狄仁傑並不想查清此案,他受命破案的真正目的是要保護凶手。作為一個武則天的反對者,他這樣做是完全合理的。那麼如此一來,靜兒是真凶的嫌疑也就變得更大了。但也可能是相反的原因,即狄仁傑感覺靜兒不是真凶才提醒她要小心謹慎,以免引火燒身。這裏的焦點還是靜兒是否真凶這個問題,答案究竟為何有賴於下一步的敘事所透露的信息。從某種意義上講,電影敘事就是導演製造和排除各種可能性的過程。

當狄仁傑建議她應向天後稟告與自己難以相處時,靜兒的情緒又反彈起來。她脫掉衣服,試圖以女色誘惑狄仁傑。她這樣做的動機有兩種可能性:如果靜兒不是真凶,那她這麼做就是為了麵子問題,她要顯示一下自己並非狄仁傑想的那樣受到天後懷疑,根據靜兒倔強的性格特點,這樣設計有其合理性;如果靜兒是真凶,那她就是在反駁狄仁傑的懷疑,同時也達到測試武則天對自己是否信任的目的。正是這兩種可能性同時存在,保證了靜兒這個人物應有的曖昧性,讓觀眾感到好奇。同時,從情節發展的角度來看,她這麼做是為即將發生的一個細節作鋪墊。當時在躲避暗殺時,狄仁傑碰到了靜兒的臉,靜兒緊張地喝止了他。既然能向自己獻身,卻又不願讓自己碰她的臉,狄仁傑開始懷疑靜兒是不是會易容術,進而推斷出她和陸離是同一個人。

此時,麵對靜兒的誘惑,狄仁傑表現得異常冷靜,這表明他是個不為女色所動的人。整部影片中,創作者都在強調狄仁傑無欲的特點。正是這種個人欲望的缺乏,使得狄仁傑能夠無比的機智和灑脫,升達人生的至高境界。反觀武則天和沙陀,正是因為欲望(權力欲和複仇欲)過盛,才給自己和天下蒼生帶來巨大麻煩。靜兒的身體沒有讓狄仁傑分心,機警的他聽到外麵聲音異常,意識到可能有人來襲,忙把房門關上。刺客果然來到,其手法與上次相同,顯然,他們的幕後主使是同一個人。從靜兒的反應來看,她不像是派遣刺客的人。我們在前一場行刺的戲裏分析認為,派遣刺客的嫌疑人應該鎖定在靜兒或武則天身上。既然靜兒不是,那麼武則天就成了最大嫌疑人,鑒於狄仁傑對武則天疑心重的判斷,這種可能性就更大了。故事講到這裏,創作者已經點明了焚屍案發生的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反武則天勢力所為,其目的是為了阻止她登上帝位;另一種是武則天本人所為,其目的是剪除異己,加強權威。刺客的箭射中了籠子裏的小鳥,因為箭頭上有毒汁,所以這個細節為後麵小鳥自焚設置了伏筆。在一個特寫鏡頭中,我們看到狄仁傑在仔細地審視著箭頭。從他對小鳥的精心護理上看,我們推斷他已意識到問題可能出在箭頭上。

狄仁傑追擊刺客進入了隔壁琅琊王李宵的住地。李宵似乎早在等他。但他對狄仁傑卻不太客氣:“見到本王還不下跪?”雖然李宵傲慢,但狄仁傑對他卻比對武則天更為尊敬,他上前拱手為禮,並解釋了自己不夠恭敬的原因:“追凶當前,不拘禮節。”狄仁傑對先帝有感情(這點在後麵充分體現了出來),因而對李氏宗親比較尊重。另外,作為武則天所代表的女權的對立麵,李宵是男權至上的代表,狄仁傑對他的禮貌態度表明了他在心理上對男權秩序的皈依。聽狄仁傑說要追凶,李宵不屑地說,焚屍案根本就是武則天指使,國師所為,這個解釋照應了之前創作者對情節的處理,以達到進一步誤導觀眾的目的。但不知是對這種說法不認同,還是不願讓李宵早早說出謎底,狄仁傑聽了以後馬上告辭要走,卻又被李宵叫住。

他拿出一個兵符給狄仁傑,讓他加入自己的隊伍,並自信滿滿地說除了有十萬軍隊外,他還有一個萬全計劃,保管能夠扳倒“妖後”。在這裏,李宵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就是那個所謂的“萬全計劃”,它正是導致焚屍案發生的原因。這裏我們關心的是狄仁傑的反應。如果他轉身回來接兵符,那印證了前麵推斷出的一種可能性,即他受命查案其實是為尋找推翻武則天的機會;如果他不給予李宵正麵回應,就表明他是真心辦案。但創作者現在顯然不想過早暴露狄仁傑的動機,從而影響敘事的懸疑性,於是讓靜兒從天而降,喝止了李宵。李宵並沒有理靜兒,而是對狄仁傑說:“老弟呀,上官大人在,咱就不聊了。”這話說得很曖昧,很可能會讓靜兒產生李狄二人存在某種默契的想法。果然,導演不失時機地將鏡頭推向靜兒,她的臉上露出警覺之色。但接下來李宵對狄仁傑說的話卻暴露了他的某種私心:“但是,請你記住,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服服帖帖跪在我的腳下,聽我的號令。”李宵是個野心家,與武則天相比,他更加自私。如果說武則天希望狄仁傑能為她的事業出力的話,那麼李宵更在意的是讓狄仁傑對他服服帖帖。從這點上看,他的境界要比武則天低很多。鏡頭切到狄仁傑的反應,從眼神中我們可以感到他對李宵的厭惡,這是一個重要的伏筆,它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狄仁傑為什麼最終會站在反武勢力的對立麵。李宵一走,靜兒就說剛才的暗算肯定是李宵主使。這是對剛才那個反應鏡頭的呼應,靜兒可能想進一步試探狄仁傑是否與李宵有所勾結,也可能是作為真凶的靜兒想借機嫁禍李宵。果然,狄仁傑否定了她的判斷,他看著靜兒說:“不,他不想我死。想我死的另有其人。”狄仁傑似乎識破了靜兒的計策才這麼說的,最後的鏡頭落在靜兒的反應上:她看著狄仁傑的背影。不管她是武則天的忠臣,還是那個幕後凶手,我們相信,到了這時,靜兒會對狄仁傑越發地不放心,並且很可能會采用各種方法幹涉他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