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上的餐盤有三個,分別是:夾著肉和蛋的三明治碟子,另一個碟子上裝滿了濃縮奶油和草莓果醬,那是要塗在剛出爐的司康餅上,最後一盤則擺著巧克力蛋糕和蜜桃塔。
茶也是分成紅茶和熱水兩個茶壺。
平時在工作空檔時頂多吃個三明治裹腹的克莉絲,此時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認為夏洛克應該陪她來這裏,茶都快涼了。
我明明說過我食量小,吃不了這麼多的……
雖然克莉絲先吃過中餐了,但是剛烤好的司康餅味道還是那麼香,她一邊將牛奶倒入紅茶裏一邊環視整個空間,這間客廳經過仔細地打掃,一點灰塵也沒有;牆上貼著高雅的綠色壁紙,暖爐上掛著荷蘭清教徒的繪畫。
如果是普通的人家就算了,但是這裏可是公爵家,果然還是應該從後門進來的。
覺得自己的身份比較像個侍女的克莉絲坐立難安地待在那裏,然後望著窗外發起呆來;奧佛西地昂斯宅邸正麵的窗戶全都是對著庭園。
吸引住克莉絲目光的是那座由藤蔓編織而成的拱門,和拱門另一頭的玫瑰園。
大概是開花的時間點不同吧,玫瑰生長得相當雜亂。從拱門延伸下去,有一個低矮屋簷的建築物——伊恩醫師就是從那個地方突然出現的。那裏大概是馬房吧?再更遠的那一頭有一片寬闊的丘陵地,整座麗浮山莊就在山丘之下……
芙蘿蕾絲小姐,是不是每天都在看這樣的景色呢?
當克莉絲聽到芙蘿蕾絲喜歡風景畫的時候,當下覺得很不可思議。
失足落馬的女孩竟然一點也不怕馬;反而似乎還很想再看見馬以及窗戶外的景色。
但是,她卻不願意以坐輪椅的姿態示人。
過去為她所裁製的禮服,她似乎也不屑一顧,好像在刻意抗拒表現出試穿新衣服時的那種喜悅。
當克莉絲一邊思考著這些事,一邊品嚐著口感溫潤的濃縮奶油時,耳邊響起了敲門聲,一位侍女走了進來。
「克莉絲汀小姐,我端來了水果。」
克莉絲一麵想著我已經吃不下了,一麵不自覺地抬起頭往門的方向看去,在侍女的後方,她看見伊恩醫生灰色的頭發。
「我原本以為我和『薔薇色』的克莉絲汀小姐無法成為朋友的,不過,看來是我錯了。」
伊恩進入房間後,坐在克莉絲斜前方的椅子上。
克莉絲刹時又因為麵對陌生人而羞紅了臉。
克莉絲總是穿著一成不變的深藍色禮服,紮起兩條麻花辮,身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裝飾品,一點都不像個縫製禮服的人,不!是根本不像一個少女該有的樸素打扮,因為克莉絲認為自己本來就不是個漂亮的人……
克莉絲把身體縮在單人椅的一角,因為緊張而發抖的手,使得杯子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不過,夏俐的確一直在為妹妹著想,還去替芙蘿蕾絲訂製戀之禮服!最近芙蘿蕾絲對安迪的態度確實太過火了。」
伊恩說話的口吻並不會像夏洛克那樣一直說個不停,讓人沒有片刻的喘息,他不急不徐地將紅茶杯就著口啜飲。
「對安迪先生的態度?」
「她以前不會這樣對安迪,我想她現在的態度也不是出自她本意,隻是好像讓安迪受傷的話,她就會從中獲得快樂。」
伊恩歎了口氣。
「芙蘿蕾絲小姐的病情怎麼樣了?」
「她心裏的創傷還沒有複原。」
伊恩似乎沒有注意到克莉絲的緊張情緒,她努力維持平穩的聲音靜靜地說道:
「芙蘿蕾絲小姐在墜馬時,是怎麼樣的狀況?」
伊恩試著回想起當時的情況。
「我當時並不在場,嚴格說起來,在場的隻有安迪一個人而已。聽說是雇來的人一直在後麵追著安迪和芙蘿蕾絲,然後馬好像跨越了一個不可能越過的柵欄。大家都弄不清楚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然後就在偏離路徑時,可能是馬的目測失誤而跌倒,芙蘿蕾絲也因此摔下馬。那匹馬明明是匹優良的撤拉布列特馬呀!怎麼會……對了!那匹馬的名字叫仙王。那場意外也造成仙王的腿骨折,後來哈克尼爾公爵便把它射殺了。」
「射殺……那安迪先生那時候怎麼說呢?」
「那時先越過柵欄的安迪要芙蘿蕾絲繞過不要跳,可是芙蘿蕾絲不聽,硬要越過柵欄。總之,他們兩個都不太愛提起這件事,再怎麼說,那裏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該去的地方,而墜馬的意外當然是安迪的責任,所以在我宣告芙蘿蕾絲的腳有可能無法醫好的時候,安迪隨即也宣布了婚約的消息。反正身為貴族,結婚的對象也一定是由父母做主。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不曉得這對你製作禮服有沒有任何幫助呢?克莉絲小姐。」
「不是的,我隻是對於芙蘿蕾絲小姐為什麼會不害怕馬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仙後這個名字是芙蘿蕾絲小姐取的嗎?」
「好像是,仙後和仙王是兄妹呢!」
伊恩的眼睛眨呀眨地望著克莉絲的眼睛,這個醫生總讓人覺得像個天真的孩子,大概是因為這對眼睛吧!
「我怎麼覺得你不太像是裁縫屋的人呀!」
「是呀。我常常被這麼說。」
「真是個謙虛的小姐呀!可是,如此謙虛的小姐居然能製作出樣式如此大膽的禮服來。」
「大膽?」
「我有聽過傳聞,去年在倫敦頗負盛名,瑪爾貝利夫人那件大紅色的晚宴禮服也是你做的吧!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我剛好是瑪爾貝利夫人的主治醫師。」
克莉絲看著伊恩,她了解一開始從伊恩身上感受到親切感的理由了。
「因為當時瑪爾貝利夫人的心猶如火炎般在燃燒。」
克莉絲將紅茶置於膝上垂下了眼,嘴角微微地往上揚,那件禮服連她自己都覺得那是她的得意作品之一。
「那件禮服我命名為『嫉妒』,這可是現在才能說出口的。」
「果然。是因為瑪爾貝利先生出軌嗎?」
「沒想到您這麼清楚。但是,現在的瑪爾貝利家又回到之前那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了,瑪爾貝利夫人也恢複成過去賢淑的家庭主婦,因此,再也沒有穿那件禮服的必要了!」
「真是件不可思議的禮服。」
伊恩用充滿激賞的眼神看著克莉絲,那眼神中帶著幾分觀察的目光。看著伊恩的眼神,克莉絲縮著身體在內心大喊著:啊!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不要拿我和別人比較!
「很高興認識你,克莉絲汀小姐。巧克力蛋糕好吃嗎?說起現在倫敦的蛋糕,不是太甜就是沒什麼味道,這個巧克力蛋糕還算是可以接受的味道吧!對了!夏俐怎麼那麼慢呀……」
說完後,伊恩那觀察人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開朗的笑容,這也令克莉絲鬆了一口氣。
這個巧克力蛋糕真的很美味,克莉絲吃著蛋糕,同時品嚐著紅茶伴隨而來的苦甜味,她在想,伊恩醫師是不是知道夏洛克還有別的事,所以特地折回來接待她的呢?還真是個體貼的男士。
「夏洛克少爺帶著裁縫屋的人來了。」
芙蘿蕾絲坐在床上,她從膝上放置的碟子中拿起紅茶啜飲。
一旁的推車上原本應該放著三明治和蛋糕,但是現在已經被餐巾蓋起來了,莢蘿蕾絲隻咬了幾口小黃瓜三明治就放回碟子裏。
「那個樸素的女孩是有名的裁縫屋的人?」
「是呀!對夏洛克少爺而言,這次的晚宴相當重要,當然希望芙蘿蕾絲小姐也能夠好好地打扮呀!」
「所有的人都隻想到自己。」
芙蘿蕾絲鼓起臉頰,將杯子放回碟子上。
「這次的晚宴,我是不會出席的!」
「如果這樣的話,您就該好好地跟老爺還有安迪少爺說呀。雖然伊恩醫生說應該出席,可是也沒必要這樣勞動您呀!」
「……我才不是在意伊恩醫師說的話呢!」
芙蘿蕾絲將一旁放有安迪照片的相框推倒,這個動作好像已經成為她的習慣了,要是那個裁縫屋的人敢對她說一句:『馬甲再勒緊一點』之類的話,芙蘿蕾絲一定會立刻把她轟出奧佛西地昂斯宅邸。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是由愛麗絲替我量尺寸,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至於要不要穿,就等做好再決定。」
「可是這一次好像是要小姐親自量尺寸。」
聽到這句話的芙蘿蕾絲看著愛麗絲,愛麗絲拿起梳子開始為芙蘿蕾絲梳頭;床另一頭的鏡子裏映照出芙蘿蕾絲的樣子,她沒有穿馬甲,僅穿著寬鬆的絲質蕾絲睡袍。淡褐色眼珠、沒有任何發飾的粉紅色金發像絲綢緞子一樣發著光,大家都對這樣的她驚豔不已,簡直就像個洋娃娃。
「你說什麼?」
「是夏洛克少爺說的,他說這次的裁縫屋有點不一樣。」
「愛麗絲你的體型明明就和我幾乎一樣,為什麼還要特地來量我的尺寸呢?而且我又站不起來!這些全都是那個討厭的未婚夫——安迪.布朗德雷伊害的!」
「如果要抱怨的話,應該去對夏洛克少爺說比較好喔!而且,我也不能對那個看起來一本正經的裁縫小姐說些什麼。」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芙蘿蕾絲,我可以進去嗎?」
是夏洛克,芙蘿蕾絲的身體一僵,雖然她跟愛麗絲對看了一眼,卻無法再說什麼,接著,芙蘿蕾絲勉勉強強地答道:
「嗯!哥哥,你可以進來呀!」
門上的把手被輕輕地轉開。
穿著相當適合他的深灰色上衣的夏洛克.哈克尼爾,猶如從畫裏走出來一般現身在門口,而伊恩醫師不知為何也會跟在後頭。
最後,出現在伊恩後麵的,是一位穿著深藍色衣服的樸素女子。
「我叫克莉絲汀.巴雷斯。」
一開始,芙蘿蕾絲覺得她是個單調樸素的人,當芙蘿蕾絲還是少女時,曾經去過倫敦的裁縫屋,那裏的人每一個都很美,當然身上也穿著漂亮的服裝;而眼前這個從頭到腳全都是深藍色禮服的女孩,連她的侍女愛麗絲都穿得比她花俏一點。
芙蘿蕾絲坐在床上別過了臉,轉向窗戶那一邊。
「哥哥今天就是去接這位小姐過來,才無法過來一塊兒喝下午茶啊。」
「還有其他原因啊!反正你可以在你喜歡的時間吃喜歡的食物啊,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除了下午茶以外,什麼都沒興趣。」
「那還真是巧!這位克莉絲小姐最喜歡的好像也是下午茶。剛剛我們三個人還一起吃了三明治和巧克力蛋糕。」
「竟然把我排除在外,自己去吃!?」
「反正你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啊,芙蘿拉。」
芙蘿蕾絲嘟著嘴,露出不滿的表情。
「我雖然很謝謝你要再幫我訂製禮服,但是反正我也沒有和別人打交道的必要,叫愛麗絲代替我去量就好了呀!」
「克莉絲汀小姐的裁縫屋不可以由他人代量的。」
「要衣服的話我多的是。就像哥哥和媽媽在倫敦高級禮服店為我所訂製的禮服,最新、最流行的禮服,還有那件非常適合我的粉紅色公主裝。母親剛做好時一再為我修改,還眼淚流個不停地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芙蘿蕾絲突然正視著哥哥。
「我並不是要違背你們,從以前開始爸爸、媽媽總是叫我要表現出優雅美麗的一麵,這樣的話才會有身份地位崇高的男士要娶我,於是便拚命地打扮我。可是一直以來,我都對這個沒有興趣,所以當我墜馬的時候,他們一定是想:『看吧!就叫你不要那麼野。』所以,我現在就照大家的期望,一直待在這裏當大家的洋娃娃。」
「這場晚宴是你首次在社交圈露臉,而且也是宣布你和安迪婚約的發表會——」
「我應該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吧!我最討厭安迪了,也不打算出席晚宴。我——不——出——席!」
芙蘿蕾絲咬牙切齒地說著。
「……您不是洋娃娃!您是有心的呀!」
突然之間,有人說話了。
說話的是哥哥身後那位裁縫屋的克莉絲汀小姐,芙蘿蕾絲望著克莉絲小小的身影,她比原先想象的還要嬌小,說不定與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大。
「你是……克莉絲汀小姐?你憑什麼說這種話呢?難不成你在為我裁縫衣服的時候,打算連同我的心情也一並縫製進去嗎?」
「是呀!雖然並不是完全如此,不過的確有人這麼說過。」
克莉絲往房間內走去,將外務包放在房間中央的桌上,然後從她的外務包裏拿出一件和她身上同色係的深藍色圍裙。
「現在我要開始量尺寸了,可以麻煩大家離開房間嗎?夏洛克先生、伊恩醫師、以及愛麗絲。」
「愛麗絲要待在這裏呀!」
「不。她要離開,可以吧?愛麗絲。」
愛麗絲想說些什麼,但是夏洛克已先聲奪人,她隻好乖乖地順從。在她走出房間之前,還回頭看了克莉絲一眼。
當看到愛麗絲紮得有條不紊,一點也不淩亂的頭發從房間消失後,芙蘿蕾絲不知為何便開始覺得害怕、想哭。
直到門被關上那一刻為止,芙蘿蕾絲都一直看著愛麗絲,因為這兩年來,她們總是朝夕相處,所以如果愛麗絲不在的話,她就會立刻感到非常不安,一直以來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