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謝幕
「好久不見了呀，克莉絲。」
愛麗絲還是沒有變。
黑色的長發、黑色的眼睛，以及像瓷器一般白皙的肌膚。
克莉絲動彈不得地呆站在原地，裝飾在房間裏的花朵，其香氣混合著愛麗絲的百合花香，令她喘不過氣來。
「帝摩斯……竟然是你、是愛麗絲來飾演……為什麼……」
克莉絲用嘶啞的聲音說著。
自從克莉絲看過那套惡魔服裝後，她就一直在躲避帝摩斯；帝摩斯的服裝所散發出來的邪惡氣息雖然與暗之禮服不同，但是為了幫毫不知情的露米娜裁製戀之禮服，所以她盡可能地不去碰它。
愛麗絲一步步靠近，鞋子發出與地板摩擦的聲響，克莉絲則一步步往後倒退，愛麗絲——因為妹妹被貴族人家的女兒玩弄了，因而對貴族滿懷恨意的愛麗絲……原本打算殺了夏洛克的妹妹芙蘿蕾絲的愛麗絲……還有，當芙蘿蕾絲獲救時，她用她的紅唇說，下一次也非得要殺掉克莉絲不可！
「你竟然問我為什麼？」
愛麗絲微微地笑了。
「琳可……被奢侈的貴族千金害得鴉片中毒，我那可憐的妹妹呀，她以前是瑪格麗特的仰慕者哦。」
「琳可小姐是……瑪格麗特小姐的……」
克莉絲又往退了幾步，腰部不小心撞上了桌子。
「是呀，兩年多前……琳可被飼養在貴族宅邸——那不能稱之為工作，那是飼養——在那段痛苦的日子裏，她每天唯一的慰藉便是拿著瑪格麗特的明星照欣賞，在那被鴉片侵蝕的腦袋裏，她僅渴求著自己也能變得那麼美麗，能夠擁有同樣的笑靨，能夠像那樣很有朝氣地談戀愛，她拚命依靠著這些希望活著。
然後，知道這件事的宅邸女主人這麼說了。
『要是你那麼喜歡的話，我幫你把瑪格麗特叫過來好了，因為她和我一樣都是貴族人家的女兒。』
瑪格麗特是素行不良的貴族幹金，她和琳可的女主人感情很好。
她來到這間宅邸，和女主人一起淩虐了琳可一整個晚上後便離去。瑪格麗特終究也一樣是那種貴族人家的女兒，琳可失去了夢想因此感到絕望……最後……精神崩潰了。」
「但是，那個女主人已經死了不是嗎！？」
克莉絲喊叫著，她一步一步繞到桌子後方。
「夏洛克先生告訴我了，她從宅邸的陽台跳樓自殺，聽說是因為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琳可小姐獲救之後在療養所接受治療，然後……」
「琳可的心已經無法再複原了。」
愛麗絲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聲音說著這些事情。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離開倫敦喲！就連你也是遭受貴族利用，終日不斷地在為貴族裁製衣服；你母親因為被貴族拋棄而失去了她的心，沒辦法繼續經營生意，此刻的你，甚至也為了瑪格麗特而勞心勞力，那個任性的瑪格麗特，那個將你裁製的禮服所受到的讚賞全部視為己有的瑪格麗特，你為什麼還要袒護她呢？」
「不要這樣，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媽媽的事！」
「我要說！你母親琳達.巴雷斯為了從貴族身上奪回自己的心隻能選擇死亡，你也跟她一樣就行了，睜開眼睛看看周遭的一切吧！那些任你再怎麼辛勤努力工作都得不到的東西，有些人卻可以輕而易舉獲得，有些人將之視為理所當然，明明不勞而獲卻還以輕蔑的心鄙視你，就連你喜歡的夏洛克——」
「不要再說了！」
克莉絲用顫抖的聲音打斷愛麗絲的話，愛麗絲突然看向桌子並拿起堆放在桌麵上的紅色禮服。
「你給我安靜一點，我接下來要把它交給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即將穿著它站在舞台上，然後……死去。她將在無限的懊悔中自殺，我不會自己動手，因為瑪格麗特本來就是很容易入戲的個性……這一定也是她的宿願吧，能夠在最美麗的時候死在舞台上，你不覺得這樣完全吻合故事情節嗎？克莉絲，卡俐娜寫了很好的劇本呢。」
克莉絲臉色蒼白，心裏想著一定要阻止她，一定要阻止她！克莉絲的意識漸趨微弱，本能地不想靠近愛麗絲，克莉絲搖搖晃晃地用手扶著桌子，愛麗絲看她這副模樣，突然間眯起雙眼。
「……你的身上也有暗之氣息。」
「不要再說了！」
「你給我乖乖閉上嘴就對了，克莉絲，馬上就會結束。」
「不要、不要、不可以！不可以將禮服用在那種事上麵！」
克莉踉蹌地跌在愛麗絲麵前，她把手伸向禮服，愛麗絲則迅速地將禮服往上一提、露出笑容。
「沒有用的，克莉絲，憑你是沒有辦法阻止的！我是演員，而你隻是一個裁縫師罷了。」
一聲低沉的聲響揚起，接著克莉絲整個身體往後傾倒。
「嗚！」
她的胸口感覺到小刀的尖銳。
愛麗絲的身上藏了一把小刀！克莉絲的意識逐漸模糊，拚命想撐起即將倒下的身體，她拾起頭看見愛麗絲戴上麵具，揮動黑色的大衣。
「馬上就要響起開幕的鈴聲囉！」
愛麗絲喃喃自語著，而克莉絲就在四周飄散的百合香氣中失去了意識。
「哎呀！你幫我把服裝拿過來了呀！」
瑪格麗特在舞台側邊旁的休息室裏，頭也沒回地叫出飾演帝摩斯的演員名字。
有別於演員休息室裏設置的豪華房間，這裏連花也沒有；這是一個以木板來隔間，隻有擺放鏡子的地方，由於距離舞台側邊很近，所以能夠聽見舞台的聲音。
此刻的她完全沒有疲累的感覺，實際上，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能夠對角色如此有充實感；露米娜談了一場甜美的戀愛，接下來要體悟真正的愛情，然後掉入悲劇的深淵……
「因為負責服裝的人員好像很忙，就由我來幫你穿吧。」
「好啊。」
瑪格麗特自然地將薄薄的貼身衣物脫掉，黑發散亂在雪白的肩上，禮服就直接包覆在光滑的肌膚上，紅色的布料微微地透出光，柔軟的曲線立刻浮現而上。
「我問你喔……」
瑪格麗特從帝摩斯的黑色手套上接過布的一端開口說道：
「你是很優秀的演員呢！羅恩也真是會挑人，過去你都在做些什麼呢？」
「這兩年差不多都在當侍女。」
「侍女？你還真是會開玩笑。」
瑪格麗特大聲地笑著，突然間聲音變得嚴肅。
「不要想騙我，你是在哪裏學演戲的？」
愛麗絲將禮服的最後一端係在背後，接著以沉著的聲音回答瑪格麗特。
「舞台劇結束後再請盡情發問，第三幕馬上要開始了。」
第三幕的開幕鈴聲響起。
一直在三樓最前排看著出入口的潘蜜拉終於放棄張望，將目光轉回舞台；中場休息時克莉絲也不在大廳，一定是因為擔心戲服的事而去演員休息室了吧，雖然臉色不好這點很令人擔心，如果到舞台劇結束為止都沒有回來的話，我得去後台找她才行。
第三幕的第一場戲。
未升起的幕前出現了兩個人。
帝摩斯自舞台的右邊現身，接著露米娜以一個節奏之差從右邊走出來。
觀眾席響起了不知是感歎還是譴責的聲音，貼身的紅色禮服使得上半身直到腳的曲線都畢露無遺。
『露米娜，你拿著這把劍吧。』
帝摩斯從鬥篷裏拿出一把沉甸甸的銀色短劍，潘蜜拉將望遠鏡貼近雙眼，她看見劍柄處刻有百合花紋。
潘蜜拉心裏微微升起一股異樣，這件禮服真的是克莉絲裁製的嗎？
『奪下製造你的人的靈魂，這樣你就能成為人類……』
『你指的是博士的性命？』
『沒錯！成為人類和我一起活下去吧，我心愛的娃娃露米娜。』
『啊！說什麼娃娃，我希望你能喊我心愛的人兒耶！帝摩斯，我求你，等我成為人以後，就請你把麵具拿下來。』
『拿下麵具？你的請求真是奇怪，不過我就答應你吧，等你成為人類以後，我就拿下這個麵具。』
『拜托你了，為了了解隱藏在你那黑曜石般的眸子裏真正的想法，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兩人相互凝視、擁抱，突然之間音樂改變了，舞台上隻留下相擁的兩人，接著布幕迅速地揭開，出現在布幕之後的，是那間充滿鏡子的房間。
帝摩斯揮動鬥篷，跑向了舞台側邊。
抱著我的帝摩斯，對我軟語呢喃訴說愛語的帝摩斯；沒有察覺到飄散在四周的邪惡氣息的露米娜，我是映照在鏡子裏穿著紅色禮服的裝飾娃娃。
瑪格麗特覺得有點奇怪，她腳底輕飄飄的，彩排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宛如自己在凝視踩著步伐的自己一般，那是有些悲哀、沉重而又渾沌未明的情緒。
『這不正是露米娜嘛！我一直在等你，你總算肯回來了！』
『我很想念博士喔！我在城鎮中吃了很多苦頭，還被大海吞噬，腳底磨出好多的繭，頭發也像這樣濕漉漉的，那件美麗的禮服也搞丟了，我實在無法繼續忍受，所以就回來了。』
沒錯！帝摩斷叫我說謊話。
好想就這樣委身於帝摩斯，好想在照著帝摩斯所說的殺掉博士之後，和帝摩斯展開旅行，隻要能獲得帝摩斯的愛的話……
這是怎麼一回事？瑪格麗特全身顫抖著，她為什麼會想著這些事呢？露米娜雖然被惡魔迷惑，但是她應該在明白博士的真愛後自殺，最後兩人一起被召喚至天國才對呀。
自殺——這個詞帶著甜美的音色。
隻要死了就不必再繼續下去，不必再牽掛任何事，終於……真的能夠揭開序幕了，說不定，這才是真的『樂園』，不是嗎？
『喔！那樣正好，露米娜，我找到了能夠讓你成為人類的方法喔。』
『那個方法，我一定也知道。』
瑪格麗特心想，一定是受到帝摩斯給的那把短劍的影響，內心才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那把短劍比起排練時所拿的感覺更大、更沉重，可能不是仿製品吧。算了，在舞台上使用真正的銀器或武器也是常有的事。
被分開在舞台右側及左側的軍隊和熊相互交談著。
『剛剛帝摩斯說的話，是不是應該告訴博士呢！』
『博士那麼聰明，一定已經知道了啦！』
大型的玩具軍隊、大型的玩偶熊，瑪格麗特扯動著裙擺，瞪視著玩偶熊，我不容許有人來打擾我……決不容許……究竟是什麼在幹擾我？
瑪格麗特的姿態映照在鏡子裏，左右都是鏡子，好可怕！鏡子裏反射出滿席的觀眾，無情的人們、嘲笑我的人們把我困在舞台、困在明星照裏，隻在自己有興趣的時候注視我，事後則將我忘記，那些不負責任的人們！
而這之中，最瞧不起我、恥笑我至今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我來檢查看看你的身體吧，不是因為長時間四處遊走，使你的身上好多地方部受傷了嗎？來，躺下來。』
溫柔的博士對著瑪格麗特微笑。
「博士……」
瑪格麗特低聲呢喃，拔起藏在背後的短劍，慢慢接近博士的背後。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