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侍將三層式的點心盤放到了桌上,看了眼坐在長椅上的艾蒂兒,然後又感覺眩目似地別開了視線。
不愧是莫亞迪耶家的待客女侍,年輕而美麗。然而與來客四目相交的舉止,則稱不上是優秀的仆人。
在年輕女侍身後有位年紀稍長的女侍,她熟練地將同樣的一組餐盤放到柯奈莉亞麵前。
艾蒂兒和柯奈莉亞將紅茶注入懷中。即便是名門貴族的千金,這種小事也還是會自己做的。
「——所以那報導是真的嗎?艾蒂兒。」
柯奈莉亞似乎正等著女侍的離開。在拿起第一塊司康餅之前,手先往桌旁的層架伸去。
那裏隨意地塞著與公爵千金房間不符、字很多的報紙。
柯奈莉亞和艾蒂兒不同,她是一名性格奔放的千金小姐,不過受到身為大臣的父親莫亞迪耶公爵的影響,似乎也會讀艱澀的書籍和報紙。
本來她在女士們之間的名聲就不怎麼好了,而要是身為一名女性卻閱讀字很多的書或是八卦雜誌以外的報導,這種事讓人知道的話,就連男性也會敬而遠之的。由於柯奈莉亞巧妙地隱藏起自己這一點,艾蒂兒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反之柯奈莉亞也知道艾蒂兒的偽裝,幹脆就假裝全然不知情。艾蒂兒並不會加入千金小姐們說長道短的行列,不過取而代之她也會告訴艾蒂兒四處流傳的消息。
現年十八歲,兩人年紀和階層都差不多,然而在性格上以及在社交界追求的東西都不相同——柯奈莉亞喜歡享受在遊玩和戀愛之中,而艾蒂兒則是想以淑女之姿維持好名聲,並成就最好的婚事——兩人因而能互相協助。
柯奈莉亞將略帶點咖啡色的黑發綁起,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剪裁合身的深綠色洋裝。柯奈莉亞喜歡東方式的配色和形狀,這房間也是一樣的風格,相當符合整體散發著果斷氣勢的柯奈莉亞。
與金發細細卷曲,姣好麵容出眾的艾蒂兒則形成了對比。
身上繡有漂亮山峰形狀線條,並且柔軟蓬鬆的禮服,能讓她宛如洋娃娃一般,因此艾蒂兒很喜歡。
「連你也要談這件事啊,柯奈莉亞。我已經被四周圍的人詢問得相當厭煩了。」
艾蒂兒帶著歎息說道,並緩緩地將紅茶送至嘴邊。
她無意將食物吃進嘴裏。做這種事的話,不用多久纖纖細腰就無法保持了。
「因為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事啊。雖然看過了更正啟事,但『還沒有確定就是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還不是可以公布的階段』,這種寫法真是奇怪。這樣一寫,會讓人以為他的對象不是艾蒂兒,而是另有他人似的。」
柯奈莉亞一邊在第一塊司康餅上塗抹厚厚的凝脂奶油,一邊這麼說道。
「你的意思是,會讓人臆測另一個人選是柯奈莉亞?」
「坦白說就是如此。真是麻煩,之前我也說過了,我並不喜歡像夏洛克那種人,我覺得他很無趣。」
艾蒂兒露出淺淺的笑容。柯奈莉亞還是老樣子,總是很直率地發言。
雖然這是在她明白自己是公爵千金的身分下所說的話,然而就是這個部分招致女士們的反感。越處於上位的人,就越要對底下的人保有正確的禮儀,得要溫柔地對待才行。
沒有注意到這些細微的禮節,或許是因為柯奈莉亞的母親——朵洛西亞·莫亞迪耶公爵夫人是低階貴族出身的關係。
然而柯奈莉亞的壞名聲,對艾蒂兒來說反而是令人感激的事情。
因為至少夏洛克就不會選擇柯奈莉亞——
若要從可以清楚看見的一切,像是所謂的階級、門風、容貌或是教養部分來挑選女性的話,在這個國家幾乎沒有千金可以贏過艾蒂兒。
如果丈夫是政治家的話,那價值就會更為高漲吧,艾蒂兒如此思考著。如果是艾蒂兒的話,為了丈夫,不管是什麼樣的社交她都能適應。就是為了這些,她才學習外國語言,讀各國的曆史、文化和藝術,提高自己的教養修為。
她已經都準備好了,而且夏洛克也說過艾蒂兒很完美……
「為什麼會刊出這樣的報導呢?對我來說,那才是不可思議呢,柯奈莉亞。」
艾蒂兒藏起內心的糾葛,平靜地發出聲音。
今天會來造訪柯奈莉亞,也是為了要明白這件事情。柯奈莉亞的父親——莫亞迪耶公爵是和夏洛克一起工作。
柯奈莉亞聳了聳肩。
「有一部分的人是說,夏洛克為了擁有艾蒂兒,就和報社商量幹脆作一個假的報導出來。在社交季尾聲,緊接著就是奧爾索普家的舞會登場,時機實在是太恰巧了。然後說艾蒂兒知道這件事後感到憤怒,便讓他撤回了報導。」
「是夏洛克先生——這麼說的嗎?還是莫亞迪耶公爵?」
雖然艾蒂兒對柯奈莉亞的話寄予了一絲絲的希望,但柯奈莉亞明快地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那像冰一樣的男子怎麼會承認呢。再怎樣也隻是堅決否認,斷然地說不是,所以才反而讓人覺得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夏洛克什麼都沒對艾蒂兒你說嗎?」
艾蒂兒頹喪地回答:
「那是誤會。從哥哥那裏聽說是有向夏洛克先生詢問結婚的意願,但對方沒有給予回複。不過我們兩人是有通信,交情還算不錯就是了。」
「有沒有說過喜歡你?」
艾蒂兒緩緩地啜飲著紅茶。
胸口陣陣地刺痛著。
是的——是誤會。夏洛克從沒有向艾蒂兒說過喜歡,除去一次例外的情祝,他連暗示都沒有。(要是那一次讓他說出來就好了!)
夏洛克有喜歡的女性。
(你喜歡克莉絲汀小姐吧,那就是你回絕婚約的真正理由對嗎?)
(我沒必要向你說明。)
裁縫師克莉絲……夏洛克那一雙望著她的榛木色眼瞳,那保護著她的聲音。
夏洛克不會允許有任何會威脅到克莉絲的東西存在。就算要丟掉全部擁有的東西,他也會化身成為她的盾挺身戰鬥吧。
相當表麵的讚美話語,以及客氣而製式化的信件往來,這些東西和那樣的視線相較之下,隻是顯得空泛而已。
至今再怎麼熱情追求過自己的男性,也從未看過他們有那樣的眼神。
為什麼——為什麼是克莉絲,是那個像深藍色小老鼠般的裁縫師,而不是我。我不懂到底是什麼理由。
「在正式訂下婚約之前,那種話語是沒有辦法輕易說出口的,柯奈莉亞。」
艾蒂兒忍耐著胸口的痛楚,她將紅茶置於膝上,溫柔地回答。
「會說的,艾蒂兒也聽很多人對你說過吧,像是你的眼睛是這世上最漂亮的藍寶石之類,或是隻要能擁有你,我願意拋棄我所有一切——」
「夏洛克先生和比爾德先生是不一樣的喔。」
艾蒂兒以笑置之,說出了柯奈莉亞目前戀人(應該是吧?這麼說來,最近都沒有聽到柯奈莉亞提到關於新戀情的話題)的名字。
柯奈莉亞笑了出來。
「就別提比爾德了,像他那種人我是不會看在眼底的。先別提這個了,艾蒂兒你那邊才是問題。既然報紙弄錯了的話,你幹脆將錯就錯不就好了?」
「哦?」
「你想和夏洛克結婚吧?」
艾蒂兒被一語命中紅心,登時說不出話來,不過仍緩緩地回答道:
「是的,我想。但是對方不給明確的回答。」
這是謊話,夏洛克已經明白表示不會和艾蒂兒結婚了。
但這種話她說不出口,就算是麵對柯奈莉亞。
而且也還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因為夏洛克對於艾蒂兒的事一點都不清楚,要是今後再更加認識彼此的話,還是有墜入情網的可能性。
不管再怎麼火熱,裁縫師和哈克尼爾公爵家的長男是不可能結婚的。就算是因為新奇而懷抱興趣,一定也是一下子就厭倦了。
(——真的嗎?)
真的嗎?真的嗎?
夏洛克——那落在額前的黑發,冷淡的笑容,溫柔而低沉的聲音。
他也在偽裝,他和我是同一類人,存在於他內心深處,如果亟欲渴求著什麼的話,那一定是真實的——
「——艾蒂兒?」
聽見柯奈莉亞的詢問聲,艾蒂兒頓時回過神並揚起臉。
柯奈莉亞一臉奇怪地注視著艾蒂兒。
「所以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試試看無妨啊。舞會的時候,你會和他一起跳吧?」
「有預定要當第一支舞的舞伴。」
「既然這樣的話,就在那時候讓他對你做出承諾呀。這是個好機會呢,像夏洛克這樣的男性,女生不先采取動作的話,他是不會有所反應的。在等待愛的話語的同時,我們自己也逐漸年華老去喔。」
「柯奈莉亞的意思是願意幫我嗎?」
艾蒂兒有些警戒地問道。
對於像柯奈莉亞這樣的女性來說,女性應該不是她的同伴。對於感情順利的一對戀人,柯奈莉亞甚至也會去誘惑男性那一方,並享受在其中。(有誘惑已經有心儀女性的男子這種作法嗎?那與為了被男性稱讚而盡一切的努力,兩者有何不同?)
雖說她唯獨將艾蒂兒視為朋友,但是艾蒂兒無法認為她隻是單純出於好意幫她,總忍不住認為她是否別有居心。
看出艾蒂兒的懷疑,柯奈莉亞苦笑道:
「這不是為了艾蒂兒,我也說過了吧,這次的事情我也覺得很麻煩呀。」
「怎麼樣的麻煩?」
「爸爸還來問我覺得夏洛克怎麼樣呢。畢竟爸爸很喜歡夏洛克,可是要我和他結婚還真是夠了,我隻是希望在自己被卷進來之前,他能先跟艾蒂兒定下來。」
艾蒂兒這才終於露出微笑。
如果柯奈莉亞願意幫忙的話,心裏就會踏實多了,艾蒂兒如此心想。就算是像艾蒂兒這樣的千金小姐——不對,正因為是像她這樣的千金小姐,在舞會那種場合才更需要其他千金小姐的幫忙。
更何況,艾蒂兒還有最後一項秘密武器——
「那柯奈莉亞有對莫亞迪耶公爵表示回絕了嗎?」
關於作為秘密武器的禮服一事,她不曉得該不該跟柯奈莉亞商量,猶豫的同時她如此問道。雖然亨利·莫亞迪耶公爵是一股腦兒投入在工作上的政治家,但他相當地疼愛女兒。
「畢竟我也沒有正式地被問過。」
柯奈莉亞罕見地含糊帶過,視線閃躲地喝著紅茶。
「所以啊,就夏洛克的說法。他希望你今天不管有什麼客人來都不要外出。因為明天他一定得回倫敦了,幾點會來不曉得,但一定會來就是了。」
潘蜜拉一麵劈裏啪啦地說著,一麵走出廚房,同時推著上頭放有溫過的牛奶的餐車。
克莉絲在店裏頭,帶著熱水壺裏的茶葉泡開。由於趁著工作空檔縫製的手套已經完成了,想歇會兒才來到外頭。
「其實我有工作。不會外出的。」
克莉絲麵露羞澀地回答。
手套是要送給夏洛克的禮物,能趕得及真是太好了,克莉絲如此心想。
雖然要確定手套的尺寸頗為困難,但是她靠著回想接觸到夏洛克雙手時的觸感,憑印象縫製了出來。為了方便他在開車時弄髒了也可清洗,幹脆就不用皮革,而是選用柔軟的高級棉質布料縫製。
如果不合手的話。如果他不喜歡的話,如果不適合給夏洛克那樣的男子戴的話……一思及此,克莉絲的身體就不禁縮了起來;但是她一方麵也覺得,如果是夏洛克的話肯定會很開心的。
雖然他對身上所用的物品有所堅持,但比起外觀,他比較注重實用性。而手套則是他以前就說過想要的東西。
就算時間很倉促,但一想到可以見到夏洛克,她就覺得好開心。
夏洛克住得比較遠,而且兩人都各自有工作,盡管已決定好要盡量抽出時間見麵,但光是平時信件往來就已經要她費上好大一番功夫了。
「因為昨天你跟傑瑞德先生出去了呀。明明就難得才有一次,但剛好他來的時候碰巧你不在,所以才以為你常常外出吧。」
潘蜜拉打開熱水壺的蓋子,確認著裏頭。餐桌周圍輕輕飄蕩著紅茶香氣。
「嗯……生氣了嗎?」
「露出很恐怖的表情喔。」
潘蜜拉在長椅上坐下,同時兩隻手將眼睛往上提。
說到傑瑞德,以前兩人也曾經在俱樂部偶然碰到,那個時候夏洛克也生氣了。由於夏洛克很難得會對克莉絲這樣(不過對潘蜜拉倒是很常的樣子),導致克莉絲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但之後過幾天誤會當然是冰釋了。
「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在意傑瑞德先生的事。上次兩人碰頭之後,我已經有對他說明是客人,他也能夠理解了。」
克莉絲倒出了紅茶。潘蜜拉加入了牛奶,而克莉絲則是加了比較多的砂糖。
「不曉得呢,我覺得如果是女性顧客的話,他就不會那麼不高興了吧。正因為他知道傑瑞德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所以才覺得討厭吧。」
「那樣的一個人?」
「就是明明有夏洛克在,卻不放在心上,反而還一副很有趣的樣子。我倒是還滿喜歡他這點的。」
「明明有夏洛克在……?」
克莉絲注視著潘蜜拉。
她想起和傑瑞德一起吃飯時,傑瑞德對她說的話。騎士比王子還要來得可靠,這是什麼意思呢?話說回來,他究竟隻是開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呢?
克莉絲垂下了頭。
「可是那個……傑瑞德先生是客人,而且夏洛克也知道我的心情,所以……」
「當然是這樣啦。先別說這個了,在你和夏洛克見麵之前,我有事情想先跟你談談。」
潘蜜拉喝完了第一杯紅茶,將茶杯撤到一旁。
她靜靜地從位子上站起,走進收銀台,從抽屜裏取出一封信。
潘蜜拉回到長椅,接著朝克莉絲遞出信件。
「是邀請函,奧爾索普家寄給我們兩人的舞會邀請。」
克莉絲的表情頓時一僵,潘蜜拉則一臉下定什麼決心的樣子,讓克莉絲看清楚寄件人的姓名。
「給我看看。」
潘蜜拉把信件交給克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