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不是什麼值得報上名號的人喔。」
這已不知是第幾次了。被眼前的金發青年問及名字,潘蜜拉的臉龐不自然地僵硬,勉強地做出回答。
這已經是第二次和他跳舞了。一開始的方舞,因為舞伴會更換的關係,要閃躲還算容易;但是當換成華爾滋的音樂,就得一起跳到音樂結束才行。
「是因為有不得不隱藏的家世背景?還是已經有了未婚夫了?」
「嗯……大概就是那樣。」
「可是你跳舞跳得很差呢,剛剛也踩到我的腳了吧?」
這是人家第一次跳舞,會踩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啊!都已經說不要了,是你硬拉我來跳的吧?而且也先提醒過你我不太習慣了!
雖然潘蜜拉很想這麼說,但要是暴露出自己的出身就很會麻煩,所以她也隻能堆著笑臉。雖然她毫無畏縮,但若對方是有身分地位家庭的孩子(對方雖然有告知名字,但潘蜜拉當然不可能會認識),隻會給巴恩滋家添麻煩的。
「不太習慣社交舞啊?不是住在倫敦吧?」
「嗯。」
「沒有在這附近的公園和劇場看過你——而且,你的皮膚就有如陶瓷一般,難道是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
「是的,總是待在室內。」
「手部的線條也意外地漂亮,平滑又不過細,相當具有魅力。」
「謝謝您的稱讚,我想一定是因為拿重物的關係。」
「重物?什麼樣的重物?」
像是肉塊啦、鐵鍋啦,或是厚重的布捆。
潘蜜拉當然不可能這麼回答,隻是以笑容答道:
「這個嘛,比如像是您的心情呀。」
所以不要再靠近我了!雖然潘蜜拉是想要不經意地表達出這個意思,然而對方似乎誤會了什麼,還露出燦爛的笑容,湊近她的臉。
「真希望讓你拿更多一點呢。今天已經有很多人約好要和你跳舞了嗎?」
什麼約好要跳舞,講得簡直像是工作一樣。對了,這麼說來,記得好像哪裏有貼出一張今天所要演奏的曲目一覽表。所謂的千金小姐還真是辛苦呢——潘蜜拉又在莫名的情況下感到佩服,同時朝對方露出微笑。
「嗯,不巧是的。」
「今天會見到令尊嗎?如果會的話,希望能直接和他談談換舞伴的事,如果你舞伴的其中一人有我的朋友就更好了。」
「這個我就不太曉得了。啊,音樂停了喔。」
潘蜜拉鬆口氣地放開對方的手。
「啊,等等!」
潘蜜拉假裝沒注意到男子的叫喚,就這樣離開現場。
雖然對於華奢的地方存有好奇心,但自己又不是為了跳舞而來的。要是就這樣接受陌生男子的邀請,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總之不逃走不行,潘蜜拉如此心想並找尋著出口,但對方卻意外地執拗。他在張望四周並找到潘蜜拉後,便走了上前。
在牆邊的女性們,莫名地以要看不看的曖昧表情望著潘蜜拉,還有從後頭過來的男子。潘蜜拉找尋著巴恩滋家的小姐們,但似乎是在跳舞的樣子,沒看到半個人。
糟糕——潘蜜拉相當地狼狽。在店裏的話另當別論,但她可不知該如何在這種地方優雅躲避男士,要是奔跑的話會很醒目。又不能說些難聽的責備。
當她焦急地尋找著出口時,她感覺到了一股視線。潘蜜拉望向視線來處。
在那裏的是一位金發略帶點灰色的男子,困惑似的望著潘蜜拉。
雖然一下子想不出名字,不過她記得這張臉。潘蜜拉頓時露出一臉「我找了你好久」的表情,提起裙身快步走向那男子身旁。
「您好,以前我們曾經見過麵呢。」
「——果然是你啊。」
男子——比爾德眨著細長的眼睛,露出和善的笑容。
太好了!雖然隻有過兩次交談,但他還記得潘蜜拉。而且似乎還是個比她想象中更懂得玩笑的男子。潘蜜拉壓低聲音輕語道:
「麻煩你帶我離開這間房間,我會心懷感激的。」
「小事一樁,公主。」
比爾德朝同伴揮揮手便離開,然後朝潘蜜拉伸出手臂。
盡管潘蜜拉瞬間有些猶豫,不過因為感覺到身後男子正在靠近,便迅速地挽住了比爾德的手。
男子微微張開口,頹喪地肩膀一垂。潘蜜拉在比爾德的護送之下離開了大廳。
「你喜歡隱藏身分出沒於這種場合是嗎?裁縫小姐。」
當被叫做是裁縫小姐的時候,潘蜜拉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比爾德雖然一副覺得有趣的樣子,但比起來更多的是疑惑。潘蜜拉因不熟悉場合與平常沒在穿的晚宴禮服而湧出的緊張,頓時放鬆了下來。
「有很多原因啦。但是你幫了我一個忙,謝謝。可以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事情嗎?」
潘蜜拉隨著比爾德的步伐,一麵緩緩地走下無人的階梯,一麵說道。
以金色和琥珀色裝飾的樓梯,扶手是選用幾乎沒有接縫處的胡桃材質。石頭自然不做作地鑲嵌在白色家具上。一切的物品都保持物質原本的光芒。
「這個嘛,該怎麼辦呢?雖說不是沒有裁縫師參加舞會的例子,但『薔薇色』的層級是否與奧爾索普家相匹配又另當別論了。」
「我們是有確切收到邀請函的喔,隻不過因為麻煩,我才沒有報出名字而已。」
「哦?」
比爾德眯細了眼睛。真是一個小心的男人,得好好注意自己說的話才行,潘蜜拉心想著。
「前一陣子替奧爾索普家小姐縫製了禮服,對方似乎是很喜歡的樣子,所以便招待我們來以作答謝。」
「哦……好吧,問太多也是失禮,而且我也是牽扯上你的其中一人。既然來了,就一起跳舞吧?」
又來啊?潘蜜拉似乎隱藏不住這樣的煩躁心情,比爾德見狀不禁苦笑。
「我可沒有意圖喔,隻是因為你太漂亮了,讓我忍不住想和你跳舞看看而已。」
「不用擔任其他千金小姐的舞伴沒關係嗎?」
「剛好有點厭煩了。戀愛遊戲雖然有趣,但馬上就會膩了。還沒有向你自我介紹吧,我是比爾德·戴維,是子爵家的兒子。」
雖然早就知道名字,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向自己正式介紹,行儀意外地相當規矩。潘蜜拉稍微卸下了一點心防。
「我是『薔薇色』的店員,潘蜜拉·奧斯汀。你是艾蘋小姐的男伴?」
剛步下階梯,玄關正好開放,另一組樂團進到了屋內。比起樓上,這邊有更多親密的男男女女,他們紛紛去到庭院。雖然比樓上的大廳還要狹小——但在寬敞度仍堪稱足夠的房間裏,和緩的小步舞曲正演奏著。
「我沒想到連你也會跟我提到艾蘋。」
「我和艾蘋小姐是朋友喔。柯奈莉亞小姐也是,她也曾經是我們店裏的客人。」
雖然話說得不經意,然而比爾德卻似乎受傷了,表情略顯不悅地牽起潘蜜拉的手。
「艾蘋小姐和芙蘿蕾絲在一起。她似乎是不喜歡我的樣子。柯奈莉亞被一些奉承者包圍著,一點問題都沒有。如果要出入上流社會的話,最好還是避免講話太過直接喔,潘蜜拉。」
「明白了,我不會再講的。」
潘蜜拉回答。總之,那不是潘蜜拉該去顧慮的事情。
比爾德和柯奈莉亞兩人是戀愛關係這件事,她從克莉絲那裏聽說之後就大致猜到了。
柯奈莉亞的奉承者……也就是男性吧?畢竟是妙齡女子,又是美麗的公爵千金,被男士們包圍自是相當普通的事情,不過比爾德似乎心情沒有很好。
比爾德引領舞步的技術比起剛才那位男子好上了數倍。潘蜜拉一邊跳舞一邊望向四周。
「你在找誰,潘蜜拉?你也有愛慕的人嗎?」
「嗯,這個嘛——你知道夏洛克·哈克尼爾先生吧?」
潘蜜拉緩緩地說出口,並且回想起比爾德說過夏洛克一些傳聞的事情。
比爾德頓時意外地顯露出一副苦澀表情,但是當潘蜜拉一抬頭望向比爾德,他隨即又恢複方才的豁達模樣。
「夏俐應該是和艾蒂兒小姐在跳舞,不然就是四處招呼問候著吧。」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是同學,大概已經認識十年了。不過,如果是希望我幫你介紹,那是白費力氣的。因為那家夥不喜歡自己靠過來的女人。」
「那他和艾蒂兒小姐的事情呢?我聽說他們訂下了婚事。」
「那個呀,大概是流言吧,真是遺憾。不過對你來說應該算是幸運吧。」
麵對自己鼓起勇氣的詢問,比爾德卻像要讓潘蜜拉泄氣般,回答得相當幹脆。
比爾德用著比剛才還要粗暴幾分的力道,拉近潘蜜拉的手。
「如果是朋友的話,應該比女士們之間的八卦可靠吧。夏洛克先生是誠實的人嗎?」
潘蜜拉挑選著話語,若無其事地問著。
「誠實啊,除去戀愛上的事情。」
「——講得還真是坦白呢。你知道他戀人的事情?」
「好幾年前的事了。但最近的我就不知了。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是會尋找一時慰藉的人,這對你來說,應該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吧。」
「如果想在女性身上尋找一時慰藉的話,最好不要講這種話喔。」
「那是因為你不會成為慰藉的對象。」
比爾德伶俐地回嘴後,重新用力抱緊潘蜜拉。潘蜜拉毫不留情地拍打比爾德的手。她可沒有親切到還反問對方「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說在前,我可是裁縫店員喔。」
「對喔,我都忘了。」
比爾德笑道。
「誠實雖然是件好事,不過他也有占有欲強的一麵吧?」
「怎麼說呢,他不會做出有損紳士形象的事情。」
「控製別人之類的事呢?」
「不會,因為他不想被這麼對待。自己是如此,而對方也同樣誠實,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和戀人意見相反時,會發生衝突嗎?」
「要是被責備的話會很厭煩吧,這不管誰都一樣。為什麼你想知道這種事呢?不過你的確像是會和男性發生衝突的類型。」
「我才不會呢,畢竟沉穩的人是最好的嘛。」
「理想還真是高呢。神的弟子也是會意見不合的,都是因為愛。」
「那夏洛克呢?」
「他並不會有任何猶豫。既沒有要向戀人索求的東西,也不會改變自己的作法。誠實、穩重,因為沒有衝突,也沒有愛情。」
比爾德的話講得諷刺,聽起來像是覺得羨慕,又仿佛帶有一些同情。
「意思是如果和戀人有紛爭的話,就會分手?」
「對。平常是很溫柔,但一旦讓他覺得麻煩的話就會。夏洛克對人並沒有那麼執著,他喜歡自己一個人,而且他打從根本就是個貴族。比起戀愛,尊嚴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啊。」
潘蜜拉思考著話語的意思,同時如此回答。
也就是說,即使有了戀人也不會全心投入,各自自由地過著生活,覺得合不來的話就結束的意思嗎?還真是淡薄的交往呀。
與夏洛克最近對克莉絲的態度來看,還真是一點都合不起來。
(是唯獨克莉絲比較特別嗎……)
這種想法再怎麼樣都太一廂情願了。雖說她身為克莉絲的摯友是很想這麼認為,但應該也有些狀況是戀人之間才能明白的吧。
不曉得是否對潘蜜拉的表情有所誤解,比爾德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感謝——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但我要給你一個忠告,放棄他吧,因為他是個像冰一樣的男子。」
「很冷漠的意思?」
「對,雖然光就外表看起來是漂漂亮亮的,但他不會讓人碰觸到裏麵冰凍的東西。我本以為他幹脆和艾蒂兒小姐好好走下去的話就會穩定下來,但一切都在在顯露出那樣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呀……」
潘蜜拉呢喃著。
克莉絲似乎認為,夏洛克是一個相當強悍而溫柔、正直並且有包容力的人。(不過潘蜜拉倒不這麼認為……)
總而言之,比爾德認同夏洛克這個人——似乎是抱著一種近似尊敬的心情。能受到同性的尊敬,並不是一件壞事。
「總之,好像不是很適合我的人,光聽就覺得麻煩了。」
「就是這樣。如果是你的話,要怎麼樣愉快地享受戀情都可以。像我這種男人的話就沒辦法了,反而還覺得羨慕你呢。」
比爾德的眼瞳中落下了一層暗影。接著,他突然用力地拉了潘蜜拉的手。
「為了回報我泄漏朋友的重要情報,能不能稍微陪我一下?潘蜜拉。」
「咦?等一下,你做什麼——」
「沒什麼大不了,你就這樣不要動。」
比爾德再次抱住潘蜜拉的腰,保存良好的晚宴西服香味籠罩住潘蜜拉。
潘蜜拉雖然驚訝,卻越過比爾德的肩膀看到某個女性身影,隨後理解到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接待室大大的窗邊是通向庭院的,有張桌子放在該處,各組不同的人馬聚集在樹下談笑著。
而潘蜜拉看到柯奈莉亞就在其中一群人裏頭。
柯奈莉亞被三名男性圍住,清爽的森林色禮服上半身緊緊貼合著曲線,然後在腰下一點點的位置蓬展開來。因為沒有將裙擺做成垂落拖曳款式,所以隱約可看得見趾尖。盡管是在談笑之中,但很明顯她的視線總掌握著比爾德。
柯奈莉亞在比爾德背對她緊抱住潘蜜拉時,詫異似地睜大了眼睛。
接著一個轉身背對兩人。
「——你,你放開我,比爾德爵士!」
潘蜜拉受不了地推開了比爾德。
「為什麼?你不是能明白嗎?柯奈莉亞在那裏,正被男士們圍著。」
「我是明白,但這真的是爛遊戲。她也一樣,明明她也喜歡著你。」
「怎麼可能,既然這樣的話,那為什麼她都不和我說一句話?」
比爾德自嘲著。潘蜜拉錯愕地望著比爾德,他沒有看到柯奈莉亞剛剛的表情。
「比戀愛更重要的是自尊啊?看來這部分你也是一樣。」
潘蜜拉好不容易才說了出來。
音樂這時停了。潘蜜拉望向樹木處,就見到柯奈莉亞正努力擺脫一直黏著她的男士們,準備一個人要離開去到庭院深處。潘蜜拉慌忙說道:
「我是不怎麼明白啦,但現在有個大好機會喔,比爾德。」
比爾德轉過身,望著逐漸消失遠去的柯奈莉亞背影。
「什麼意思?潘蜜拉,我剛剛也說過了,在這種場所最好避免講話那麼直接——」
「那要看時間點和場合,如果想留住她的話,就趕快追上去!她現在是一個人。一定是在等你。」
潘蜜拉打斷比爾德那拖拖拉拉想做個漂亮收場的話語,並推了他的背部一把。
其實她真正是想要踢他一腳的。
比爾德有些迷惘地來回望著柯奈莉亞消失的方向及潘蜜拉,接著似乎下定決心,朝另一邊走去。
所以我就說嘛,貴族還真的是……潘蜜拉一麵如此心想,一麵因為覺得多少回報了一些人情而感到安心。
夏洛克在牆邊談話的一群人當中看到了母親,並趁母親不注意時離開了大廳。
芙蘿蕾絲沒有在附近,仔細看便發現原來是在大廳角落和安迪跳舞。安迪雖然不擅長麵對這樣的場合,但是也盡量努力地陪伴著芙蘿蕾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