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說】
本篇通過孔子回答魯哀公的問題論述儒者的德行,故名為《儒行》。
何為“儒”?“儒者”有什麼特征?其社會行為乃至生活起居、言行舉止又怎樣?對於這些問題,曆來存在不同看法。“儒”之名稱較早出現於《周禮》、《論語》等典籍中,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儒,柔也,術士之稱,從人,需聲。”這就是說,“儒”是柔弱的“術士”。近代以來,學者們進行了多方探討,如胡適、郭沫若等都曾發表各自的不同見解。章太炎在所著《原儒》中把“儒”從廣義的一切方術之士進而界定為狹義的“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之人。
對於“儒”,春秋末年的人們已經存在不同看法乃至誤解。那時,魯國多儒,據《莊子·田子方》記載,魯哀公曾說“舉魯國而儒服”;《史記·遊俠列傳》則說“魯人皆以儒教”。但在孔子看來,真正的“儒”應當具有高潔的德行,這便是孔子告誡自己弟子的,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
全文通過孔子回答哀公的問題,表現了他心目中理想的“儒者”形象、“儒者”風範和“儒者”人格。孔子通過敘說儒者的自立、容貌、備預、近人、特立、剛毅、進仕、憂思、寬裕、交友、尊讓等,把自己所認同的特立獨行、卓爾不群、寬厚仁義、恭敬謙讓、嚴於律己的儒者形象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
在孔子的論說中,他把柔弱的“儒”和殺身成仁的士並合在一起,這就是他心目中“仁以為己任”、“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既恭敬謙讓又剛毅進取的儒者人格。篇中有許多讚揚儒者品行的名言警句,這些都可以與《論語》、《中庸》等儒家經典相互對照。例如,“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而仁義以為土地;不求多積,多文以為富”,類似於《論語》中“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本篇的“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也可與《中庸》中“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相對應。這凸顯了《家語》的寶貴價值,說明《家語》亟待進一步發掘、利用。孔子的這些論述既是孔子自身人格的寫照,也被後世儒者視為處世準繩。《儒行》篇對於今人修身養性、完善人格也不無裨益。
本篇又被收入《禮記》,兩者小有不同,當係《禮記》編者加工的結果。
【原文】
孔子在衛(注1),冉求(注2)言於季孫(注3)曰:“國有聖人而不能用,欲以求治(注4),是猶卻步而欲求及前人(注5),不可得已。今孔子在衛,衛將用之。己有才而以資(注6)鄰國,難以言智也。請以重幣迎之(注7)。”季孫以告哀公,公從之。
【注釋】
(注1)衛:春秋國名。周武王弟康叔封地,其統治範圍在今河北南部和河南北部一帶。
(注2)冉求:孔子學生。姓冉,名求,字子有。有才藝,以政事著稱。
(注3)季孫:此處指季孫肥,即季康子。魯哀公時的正卿。
(注4)治:此處指政治清明安定,與“亂”相對。一說為“管理”、“疏理”,誤。
(注5)卻步而欲求及前人:卻步,往後退,倒退著走。及,趕上。前人,走在前麵的人。
(注6)資:供給,資助。
(注7)重幣迎之:重幣,重金,厚禮。幣,通常釋為財物、貨幣,誤。這裏是聘物之意,《左傳》成公二年“使介反幣”杜預注:“幣,聘物。”迎,引進,接待,迎接。迎,同文本作“延”,四庫本作“求”。
【通解】
孔子在衛國時,冉有對季孫氏說:“國家有聖賢之人卻不能加以任用,這樣想求得社會的清明安定,就好像人往後退,卻想趕上前麵的人,是不可能實現的。現在孔子在衛國,衛國將要委以重任。自己國家有人才卻用以供給鄰國,這很難說得上是明智的舉動。請您用豐厚的聘禮把孔子迎接回來。”季孫氏把冉求的建議稟告給哀公,哀公聽從了這一建議。
【原文】
孔子既至舍(注1),哀公館焉(注2)。公自阼階(注3),孔子賓階(注4),升(注5)堂立侍。公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注6)。長居宋,冠章甫之冠(注7)。丘聞之,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以鄉(注8),丘未知其為儒服也。”
公曰:“敢問儒行(注9)?”孔子曰:“略言之,則不能終其物;悉數之,則留更仆未可以對(注10)。”
【注釋】
(注1)既至舍:到了住的館舍以後。既,……以後。
(注2)哀公館焉:王肅注:“就孔子舍。”舍,賓舍,館舍。館,此處用作動詞,到館舍之意。《儀禮·聘禮》“公館賓”胡培翬正義引敖氏雲:“館者,就其館之稱也。”與此王肅注相合。
(注3)阼(zuò)階:東麵的台階,主人所立之地。
(注4)賓階:西階。賓主相見,客人走西麵的台階,主人走東麵的台階。《儀禮·鄉飲酒》:“主人阼階上,……賓西階上。”
(注5)升:登,登上。
(注6)衣逢掖之衣:王肅注:“深衣之褒大也。”即寬袖之衣,古代儒者所服。前“衣”做動詞用,身穿,身著。逢,寬大。掖,肘腋,胳肢窩。後作“腋”。
(注7)章甫之冠:商代流行的一種黑布帽子,周代宋人沿用。章甫,或作“章父”。
(注8)鄉:王肅注:“隨其鄉也。”即入鄉隨俗。
(注9)儒行:儒者的行為。
(注10)留更仆未可以對:更,原無,據四庫本、同文本、《禮記·儒行》及王肅注補。王肅注:“留,久也。仆,太仆。君燕朝則正位,掌儐相。更衣之(衣之,四庫本作“之者”,當是),為久將倦,使之相代者也。”更,更換。這裏極言時間之長。
【通解】
孔子回到魯國後住在館舍裏,魯哀公到孔子住的館舍造訪。哀公從大堂東邊的台階走上去,孔子從西側的台階走上去。然後登上廳堂,孔子站著陪侍著哀公。哀公問孔子:“先生您穿的衣服,是儒者的衣服嗎?”孔子回答說:“我小時候居住在魯國,穿的是衣袖寬大的衣服。長大以後曾居住在宋國,戴的是殷朝流行的章甫帽。我聽說,君子的學問要廣博,穿衣服也要入鄉隨俗,我不知道什麼是儒者的衣服。”
魯哀公問道:“請您講一講儒者的行為,可以嗎?”孔子回答說:“簡單地講這一問題,就不可能把事情說清楚、完整,但要全部細說,需要很長的時間,講到侍禦的人換班,也難以講完。”
【原文】
哀公命席(注1)。孔子侍坐,曰:“儒有席上之珍(注2)以待聘,夙夜強學(注3)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注4),力行以待取(注5)。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注6),動作順(注7),其大讓如慢(注8),小讓如偽。大則如威(注9),小則如愧(注10),難進而易退(注11),粥粥(注12)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處齊難(注13),其起坐恭敬,言必誠信,行必忠正,道塗不爭險易之利(注14),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注15),愛其死以有待也(注16),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預有如此者。
“儒有不寶(注17)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注18)土地,而仁義以為土地;不求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注19)也,易祿而難畜(注20)也。非時不見(注21),不亦難得乎?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情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財貨而不貪(注22),淹(注23)之以樂好而不淫(注24),劫之以眾而不懼,阻之以兵而不懾(注25)。見利不虧其義,見死不更其守。(注26)往者不悔,來者不豫(注27),過言不再(注28),流言不極(注29),不斷其威(注30),不習其謀(注31)。其特立有如此者。
【注釋】
(注1)命席:命人設坐席。
(注2)席上之珍:王肅注:“席上之珍,能鋪陳先王之道以為政治。”席,鋪地的草墊。珍,寶玉,比喻具有美善的才德,猶席上之有珍,此處指君主所珍重的先王之道。後以“席珍待聘”作為懷才待用的同義語。
(注3)夙夜強學:不分晝夜地努力學習。夙夜,朝夕,日夜。夙,早晨。強,勉力,勤勉。
(注4)待舉:等待舉薦任用。
(注5)力行以待取:王肅注:“力行仁義道德以待人取。”
(注6)中:不偏不倚,無過不及;適中,不異於眾,不流於俗。
(注7)順(shèn):通“慎”,謹慎。《易·升·象傳》“君子以順德”陸德明釋文:“順,本又作慎。”同文本即作“慎”。
(注8)大讓如慢:對大事推讓不受,好像很傲慢。大讓,指辭讓高官厚祿。下文“小讓”指辭讓酒食等小事。慢,王肅注:“慢,簡略也。”
(注9)大則如威:做大事十分謹慎,再三權衡,好像心懷畏懼。
(注10)小則如愧:做小事不草率,好像心懷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