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說起點曾經有篇穿越文,大致是說作者穿越到過去,然後找到了起點如何如何。我沒有看過,不知道作者和我的思路一樣不一樣。我的想法是,首先盡量找到當時生意失敗,潦倒在上海街頭的陳天橋兄;如果不行,則不要去找起點,直接找到當時那個神秘的QQ會議所在的聊天室。那是真正的傳奇的起點。
對於這個傳奇,傳說中有一個英雄,在那天以一個陌生人的姿態,闖入了那個房間。日後起點的一係列成功印證了他的闖入實際上應該叫做降臨。正是他將不著調的計劃掃入了曆史的故紙堆,指引了未來的方向。
我對作者的建議是,聽,然後無條件的支持他。據說這個傳說男的ID叫藏劍江南,彼時是上海某學校的老師。
PS:用歐陽峰的邏輯說,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你看不慣的。尤其是某個從來沒有說過做過任何你覺得有點意思的事情的家夥,尤其是這個家夥總喜歡在你家裏喧嘩吵鬧的時候,尤其是你知道他呆過一個月的房間在搬出去後需要重新裝修的時候。
據參觀過起點辦公室的兄弟透露,起點編輯們上班的時候會有至少一半人打開龍空的頁麵。那我坦率的用一種前文述說過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的真誠心態,告訴大家:在龍空總會有無數的活劇,而隱藏在黑沉的幕後,觀看其中某個叫圍毆奇特位麵存在黑暗左手的活劇時,我總是會想起來,這十年的網上浮雲往事,對我來說,還是喜悅壓倒一切的。
【理想的年代】
農民伯伯在地裏種黃瓜,賣給一切可以找到他們並願意出最高價錢的人,他們的收入假設是每畝每年1000元;農產品經銷商以每畝產出1000元左右的價格,在各個鄉村將黃瓜收集上來,然後販運到北京大鍾寺的農產品市場,在這裏它將以每斤2元的價格卸貨;大鍾寺批發商每天的工作是等在自己的攤位前,等著即將遊走在四九城各地的菜販子以每斤2.5元的價格將黃瓜買走,並以每斤5元的價格賣給你我。
然後還有一些人,雖然無論你想吃什麼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但既然你現在吃的是黃瓜,那你就是因為黃瓜和他們產生著有如南美蝴蝶和倫敦風暴般真切而又深刻的聯係的。他們可能是一個在京珠高速上刨坑扔石頭以向黃瓜車收錢的修車鋪老板;可能是某種利用“河北和馬達加斯加的黃瓜在爪哇國的預期價格變化”生存成長的奇特生物;而必然會出現的一個身影叫作資本,本質上和把黃瓜放到你手上拿走人民幣不同的是,他們是把人民幣放在你手上並拿走更多的人民幣……想吃黃瓜就得自己種的小農時代一去不回頭了,互連網大潮下的地球村的格言是:你說要吃黃瓜,全村都得忙活起來。
這就是人們每天能吃到黃瓜的故事。也是我正在講述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我希望你能理解,任何一根美麗的黃瓜都是沒有意義的,至少沒有美學上的意義。
時間回到2001年6月的一個夜晚,北京方莊一套普通的高層住宅,三個人,一個裝著五個兄弟十六萬老婆本的牛皮紙袋。明天我將正式辭職,昨天老樓談好了一個小小的寫字間。這個時刻的主題,用樸素的話說就是——活著。
龍空從西陸分離出來後,流量一直在迅速的上升,帶來的就是帶寬服務器費用同樣迅速的上升。參與創建龍空的兄弟們,一直以每人每月100-300元的輸血方式支撐著日常的開銷;而近百位網友熱情的解囊相助依然無法填補服務器升級所需要的資金。
養孩子,沒有奶粉錢,怎麼辦?這個夜晚,我們的想法就是做一家公司,來支撐龍空的生存和發展,哪怕刨坑扔石頭,也得弄來些奶粉錢,要不然孩子死了什麼都是扯蛋。
你看,我又情不自禁的想讓這種回憶向嚴肅的方向上靠攏,這是不對的。事實上那時我們很開心,有兄弟願意和你一起做點什麼,而且你們都知道就算玩完了那時也不過三十來歲沒啥好怕的。這個時刻,理想未來那些個東西都是點綴,你隻是想做點什麼,做的時候能很開心,老了以後也能很開心。
我們知道兩件事情,一是所謂先行是先行者的墓誌銘,市場需要培育,我們無論目標是什麼現實都是必須活下去,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需要勇氣,第一個成功吃到螃蟹的人還需要運氣。二是維持推動互連網原創小說生存發展的作者、讀者、管理者三個要素中,當時唯一具備有效價值的是作者,而且我們認為他們是創造的源泉和根本。
所以,為作者服務,給他們物質保障;為讀者服務,給他們提供好書;線上培育未來,線下實現商業價值。成為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運作理念。
這些年來,在線下,我們做過不少事情,利潤率最高的是無線內容提供,風險最大的是獨立出版發行,最繁瑣的是網上小書店,最具代表性的是則是版權代理中的一個關於獅鷲的片段。
那時在龍空一個全封閉的內部論壇上,因為一個非常有實驗性質的計劃集合而來的好友們,正在就如何係統公正的判斷一部原創商業小說並在它們間進行對比,做著認真而努力的嚐試。而我正以同樣昂揚的亢奮,試圖在這一過程中將簡單感性的評論集合,變成一個係統化可複製的評判體係。
獅鷲老板計劃停業的電話打過來時,我就在一牆之隔,占據了整個桌麵的顯示器上打開的是“龍門茶社”的論壇頁麵。那天下午蟬叫的一如既往的喧囂,高溫一如既往的讓你不開空調就活不下去。那天我很晚才離開那小小的辦公間,一直在“龍門”上徘徊,寫著一些然後刪去,寫著一些然後刪去。
獅鷲是當時在台灣通俗小說市場中占據著很大份額的出版商,它和它所在的台灣租書店市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基本上是網絡原創小說的唯一供血者。雖然半年來不斷有各種消息和暗示出現在我們麵前,但作為最大的合作夥伴,我們一直真心期待著形勢的好轉。而這個電話告訴我們,不但半年來陸續墊付的10多萬稿費希望渺茫,而且每個連載作者已交付的3個月成稿,總額接近40萬的稿費,也沉甸甸的變成了一個問號,壓在我們的心上。扳開這個問號沒什麼可說的,不是因為我們和作者的感情,而是因為事情本該如此。我們知道相對於其他代理人,我們從作者那裏扣下的傭金一向要高出很多。所以這種時刻,你要麼咬牙扛下來,要麼一輩子讓別人戳脊梁骨。
2002年互聯網寒潮是龍空經營思路開始保守的第一個背景,而這個片斷則是龍空在戰略上進一步走向保守的瞬間。在這一瞬間,如果你足夠細心就會發現幾個有代表性的細節:
細節一:每個作者3個月的繁體稿量,大約是18-24萬字,從創作編輯心力上看,差不多相當於在網上更新20-30萬字的內容。而這些作品無一例外的是當時網絡上火紅的,網友喊“大大快更新”最集中的,卻都在出版社、作者和我們的共同利益需求下,硬生生的中止發布或者更新減速。為此,我們的心裏多少有些歉疚。龍空在身為行業領先者的那些歲月,很多不商業的做法都源出於這種內疚的心情。包括很長一段時間不願在網站上添加廣告,包括從未曾主動打擊積極的同行,也包括進度遲緩但一直沒有放棄的改版。
細節二:在這個場景中,有線下的出版商,有網站的運營者,有在網上寫書的作者,但沒有看書的網友。一個兩個一百個兩百個甚至一萬個兩萬個網友的熱情,是不足化為一個推動產業前進的動力的。任何時刻,那些能坦然的給你畫一根黃瓜,然後拿走人民幣並毫不心虛的牲口裏麵,都不會有龍空的人。僅靠熱情來支撐一個事業是危險的,而如果你不能將收支項目變為常態並讓交易雙方都理直氣壯,你就不能說你做的是“生意”。至少在當時,至少在當時的我們的腦海中,網友和大量的人民幣之間,沒有任何真實清晰具體的聯係。
但並不是沒有一點聯係……
明揚推出vip之前,線上收費閱讀的計劃,就一直在龍空管理層內部進行著討論。因為當時幾乎全部實現商業價值的原創小說,都是進入了台灣租書店市場。所以,我們基於國內租書市場進行分析,尋找線上用戶價值的實現模式是一個很明確的出發點。相比更為正常普遍的圖書市場,它們對作品內容和質量的要求更為寬泛,讀者的閱讀門檻也更低。
租書店裏一冊20萬字的小說,讀者租回閱讀,每次大約1元。也就是說,隻要不高於千字5分的每次閱讀收費應該是一個可以被大眾接受的心理價位。當時一個不錯的有實力在台灣進行繁體出版的作者,至少可以賺取千字30的稿費,這是一個可以保證作者進行專心創作的經濟底線,同樣是證明了的。30*100/5=600按照當時其它類似實現收費經營的網站數據看,10%轉化率的情況下,需要每章6000的獨立ip訪問,轉化率為5%的話,需要的讀者要再翻一倍。網站的成本支出和盈利預期進行平攤,如果和作者4-6開的話,需要讀者數量大約是每章1萬以上的獨立ip訪問。
首先的一個問題是,能擁有這種讀者規模的作者,實體書稿費,又不會是區區千字30了。而來自出版方麵的網絡禁稿壓力和來自付費讀者的網絡催稿壓力,怎麼解決?你怎麼勸作者為了1塊錢扔了3塊錢?對內部來說,也將形成版權代理業務和網站發展業務的強烈衝突。那麼第二個問題是,如果將主營方向轉移,回報無法確保的話,現有保持合作的作者群體會不會因為利益而離去,公司資金鏈會不會斷裂?除了鎖鏈一無所有的無產階級的革命性,證實了一個道理,沒有既有利益的人,也就沒有轉型的門檻。
然後是法律問題,當時國家已經明確發布互聯網出版的有關法規,資格認證是不用想了,頂風作案的風險會有多大?
然後是關於現有用戶流失、盜版風險、團隊人員、程序開發、硬件支撐、渠道銷售、新用戶拓展、市場手段等等一係列問題的討論。必定會在這個體係內大放光芒的小白文是否會影響龍空一直以來保持的相對高水準的形象的問題,反而從來沒有討論過。
最後的估算是,平均每月5萬元左右的持續投入,盈虧平衡的實現,需要至少1年的時間。而比較現實的資金測算是,公司可以支撐這個項目前6個月的投入。
……6個月,然後呢?
事實是從有詳細的討論開始,不到6個月的那個下午,我隔壁的老樓,接到了一個電話。
VIP有人開始做了,在絞盡腦汁掙錢還債之餘,我站在龍門的廢墟裏,看著我們討論的難題一一出現,看著起點和幻劍在死掐間掙紮著……孔毅也好、黑暗左手也好,在那時,至少有一件事的想法和我是一樣的吧——我們都不要拿什麼工資了。
《一萬小時戰爭》中,晃晃問我,為什麼不想把龍門做下去?不是不想,隻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想想就能馬上做下去的——開始,我們不懂。
“我們能做六個月,然後賣不出去的話,怎麼辦?”這個問題,我到現在都沒法回答。
我和你說的不是你的孩子,而是我自己的孩子。
所以,對我來說,理想的年代,不是腦海中充斥著理想的年代,而是可以將理想攥在手裏,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的年代。這個年代或許跨越的時間太短……
也或許還遠遠沒有結束。
PS:我一直留著一個紀念品,是龍空在網友間募捐的時候一張到我手上的彙款單。彙款人姓李,彙出地是貴州。這不是我們在路上認識的第一位的朋友,也不是最後一位。
【彼岸的歎息】
我相信被總標題《網上閱讀10年事》吸引進來的“你”(不是“我們”和“他們”),有一半是抱著找書看的目的來的,那麼如果這一半的“你”看到了現在,被我前麵和“什麼小說好看”這個命題似乎遙不可及的絮叨弄得昏昏欲睡的話。咱們來點能讓你興奮的,怎麼樣?
為了測試一下你的閱讀基礎,請看下麵的名單,並在紙上寫下你知道的,屬於他們創作的作品名字。當然,如果你隻看過諸如《風姿物語(黃易著)》、《天廬風雲(羅森著)》這類東西的話。對這個測試可以無視了:蕭潛,自在,手槍,羅森(弄玉),藍晶(血珊瑚),明寐,玄雨,端木,泥人。
在你寫答案的時候,我來講點和小說創作有關的理論方麵的東西,就說一點兒,你不介意吧?
王朔知道麼,非常著名的也寫過非常有影響力的小說的作家。他的影響力從南到北,由弱漸強,在北京達到頂點,然後愈北愈弱。什麼原因?無他,京味小說爾。有著鮮明地域特色的作品,在背景地域的影響力一般也是最大的。這是文化的地域沉積帶來的寶貴財富。一個小小的例子是“窩心”,和台灣同胞聊天的時候,他總是誇我說的話讓他很“窩心”,這種感覺很奇特,心說你丫這麼大人了,損我還笑嗬嗬的,還以為我聽不出來咋的。當然,我現在見到台灣朋友,也喜歡笑眯眯的說他人長得讓我很“窩心”。
作為一種新興的所謂玄幻的小說門類,我無從判斷地域文化在創作中能產生多大的影響力。但我想,不同的社會環境、語言詞彙、教育背景乃至城市、集體氣質,文化社會的林林總總,一定會多少投射到文字之中吧。這種痕跡,對於商業小說來說,一旦造成閱讀者的理解錯位,總歸不是件好事吧。雖然我們可以確信《哈裏波特》《達芬奇密碼》是當之無愧的票房冠軍,但如果暢銷小說排行榜上一水的譯作,我不由會對賈平凹劉恒海岩郭敬明諸位巨巨報以堅挺的中指……哦,sorry,我會對賈平凹劉恒海岩諸位巨巨報以堅挺的中指。
嗯,剛才那道測試題做完了麼?拿過來看看吧。
什麼?
答案?
抱歉,沒有答案,沒有。
不是說他們到2008-6-11為止寫過什麼作品我不知道,而是說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是否正確,我都不關心。
嗯,好吧,其實我要說的依然不是哪本小說好看的問題。那一半的“你”可以再出門遛遛了。
我想說的就在這個名單裏麵。這個名單是2006年台灣玄幻類小說銷售前十名的作者名(羅森一人兩本)。在這9個人裏麵,台灣人2個。而我相信,隨著這個名單數量的增多,前50、前100……台灣本土作者的比例隻會進一步降低。好吧,其實比例稍微再高一點也無所謂啦。
這種在底層通俗小說市場上的本土選手的弱勢(我拒絕使用敗退這個詞),其實和30年改革開放以來國貨橫掃全球的原因是一樣的。這隻是一個事實,對這個事實的價值判斷,除非能夠產生文化管製的結果,否則很難影響到事實本身。
十年來,玄幻小說在台灣的結局都是所謂的租書店市場,而十年來台灣租書店市場的變遷,完全可以寫成一個不太水的數十萬字的玄幻小說。對於大陸讀者來說,不需要了解太詳細的情況,但一定要有的兩個概念是:一、90%以上的這個市場的小說,都是連載出版的;二、一般來說隻有連續3個月銷售量不足1000本的書,老板才會要求你收尾結束。這種閱讀方式和運作成本,和網路小說“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它們彼此間的氣質,不僅是作品特性相通,也包括類工業化的生產方式的相同。而事實上,無論從半個世紀來武俠小說的積累對網路小說的深刻影響,還是最初在網上創作的大量台灣作者形成的創作氛圍,台灣租書店市場讀物,對於網路小說來說,不算養父養母,至少也是長兄長嫂了。
可是,每個月數百部作品對於讀者,是一種願望獲得充分滿足的幸福,還是一種麵對大量特色不明個性不彰的作品的無奈和迷茫呢?事實上,市場最好的作品也就1萬多冊的實銷量,而絕大多數作品,甚至永遠無法達到2000冊這麼一個數量級。哪怕就算你的書本本實際售出3000冊,又怎麼樣呢?120*0.10*3000=36000從台灣實際的工資水平看,這還算不上達到了小康,隻能說勉強糊口。溫飽問題解決不了的作者,有多少人能堅持創作,努力創新?尤其當此人的才智超越常人,不是在職業上無路可投的時候。可是這樣的稿酬,對於絕大多數當時大陸的網路作者來說,已經可以被外地朋友跑去“吃大戶”了。
就這樣,台灣的玄幻小說市場,在孔方兄無所不在的大能指引下,如同方便麵一樣,被madeinchina了。這個市場到底使多少大陸作者得以安心創作,恐怕已不可考,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它近乎獨力地對兩岸原創作者群體進行著輸血,這是毫無疑問的。
最終,在鮮網、說頻、獅鷲、上硯各有精彩演出之後,信昌以將整個出版製作部門搬到大陸的方式進一步降低了成書成本,並迅速橫掃整個低端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