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顏在恍惚間聽見他說,阿顏,我們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她轉頭看他,尚訓的麵容在簾外的微光中模糊刻出一個輪廓來。他五官優美,輪廓精致,卻並不脂粉氣。睫毛長長罩在他緊閉的眼睛上,顯得他神情柔軟,氣韻溫和。他睡在那裏,平靜如同不知世事的孩子。自己的枕邊人,是無論如何都是會包容自己的人。
她覺得胸口氣息波動,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母親去世了,她已經沒有親近的人,此時孤苦無依,隻想這一輩子就這樣與他相守。她輕輕將他的手握住,兩個人十指交纏,暗夜中周圍一切悄無聲息。
她終於忍耐不住,眼淚簌簌落下來。
盛顏大病了一場,第二天便開始發高燒,喃喃說胡話。尚訓守在旁邊,低頭仔細去聽,卻什麼也聽不清。她全身燙得厲害,藥石無效,看人說話都是迷迷糊糊,一見風就全身驚冷。
如朝廷所料,瑞王到北疆稍作休整之後,馬上就宣布起事了。兵部在垂谘殿徹夜協商,布署安撫北麵的軍隊。君臣都在那裏一夜不眠。直到天色蒙亮,方才散去。尚訓來不及休息,跑到朝晴宮去看了一回盛顏,雕菰回稟說昨夜一夜出了不少汗,現在已經安睡了,身體的熱也退下去了。
尚訓這才安心。讓雕菰留在外麵,自己進去看盛顏,她已經醒來,安靜靠在床上翻著一本笛譜,把手裏拿的笛子湊近口慢慢吹著。
他是好久沒有看見她這樣安靜了,隻覺得此時她周身的空氣都是閃著晶瑩光芒的,她全身明亮,手指沒有一點血色,在逆光中頭發柔軟流瀉。
尚訓忽然一個恍惚,恍然想起他們剛剛見麵的時候,那平凡無奇的屋子中,她坐在鋪設杏黃錦褥的竹榻上,背後綠蔭濃重,微風中樹葉一直在沙沙作響,搖曳不定,動蕩起伏。
他心裏忽然湧起濃濃的依戀來,輕聲叫道:“阿顏。”
她抬頭看他,把自己手裏的笛子擱在一邊,微笑道:“皇上。”
“還難受嗎?”他在他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
盛顏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平靜。她消瘦很多,皮膚蒼白,氣息微弱。尚訓伸手去撫摸她的肩膀,輕聲說:“阿顏……”
盛顏問:“皇上?”
他卻隻是想叫一聲她。於是兩個人都沉默,不說話。窗外雲流風靜,盛顏聽見他很輕很輕的呼吸聲,原來他勞累了一夜,此時熬不住,在她的懷裏睡著了。整個世界平靜極了。
盛顏輕輕伸手,將他抱在自己懷裏。
等這場病過去,朝晴宮的桃花也已經綠葉成蔭青果滿枝。
她第一次出內殿,看著外麵的桃樹,覺得陽光太強烈,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尚訓伸手替她遮住陽光,在旁邊問:“要回去嗎?”
她緩緩搖頭,然後看著外麵的桃樹,說:“桃花畢竟是山野的東西,種在宮中顯得不協調……而且花一開過,枝葉就沒什麼可看的了……”
“要不全部砍掉,種上別的花吧?”他問。
她微微一笑,問:“那該種什麼好?”
“蘇軾有詩詠海棠,‘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不如種上海棠?”
盛顏點頭說:“好。”
尚訓又仿佛漫不經心地說:“瑞王在北疆聯合各地侯王,以奸佞亂上,挑撥我殺害功臣為名,在北疆起事,要清君側呢。”
她當時雖然在病中,卻也感覺到朝廷有變故,此時也並不詫異,隻是問:“朝廷準備如何應對?”
“他要朝廷處決君中書和他的眾多黨羽,沒留一點餘地,君中書現在是朝廷的之首,和他自然就沒有和解的可能。”他淡淡說,“這一場兵亂,是躲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