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遇(1 / 1)

再遇

再一次見到吉航,是在哥哥的葬禮上。

哥哥離開的時候,臉上竟仿佛流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情緒。不過也是理所當然。半個月前,醫生檢查出他已經是胃癌晚期的時候,他似乎已經是早有預料般的平靜,隻不過每天晚上依舊可以聽見他輾轉反側和細微的痛苦呻吟。每當這個時候,眼淚就會不知不覺布滿我的眼眶。我知道哥哥是在努力地壓抑不讓自己的痛苦透過聲音傳遞出來而影響到我,可是這樣讓我更加地難過甚至會由心生出罪惡感。是我讓他在最痛苦的時候還要竭盡全力顧全我的感受。

哥哥就是這樣一個人,似乎無論做什麼都是以我為先,小的時候是這樣。長大之後,在爸爸媽媽相繼去世之後,這種態度更是愈演愈烈。我覺得很奇怪,自我記事起,就看到鄰居家的哥哥弟弟總是為了一個玩具而扭打在一起,而我的哥哥除了在看到我手裏拿著新買的玩具時眼裏透露出一些羨慕的神情之外,再無別的反應。他總是默默站在一邊看我玩耍,或是在我招手叫他過來陪我一起玩的時候開心笑著跑過來很專注地陪我鬧騰。我記得以前大夏天的夏日午後全家會一起坐在種著一顆石榴樹的院子裏,圍著個洗臉盆吃放在裏麵已經切好的滴水的西瓜,一邊乘涼一邊聊些瑣事。我總是一坐定就搶最中心的最紅的也是最甜的那幾塊來吃,哥哥總是等我把一塊西瓜三兩口快消滅幹淨之後才挑了一塊放在邊沿的西瓜,安靜地吃。爸爸拿中間的一快遞給他的時候。他總是搖個手說,給弟弟吃吧。

別家的孩子都是被爸爸媽媽或是爺爺奶奶寵在懷裏,而我好像是被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三個人一起寵在懷裏。哥哥成績很好,高中畢業的時候進入了一所重點大學。大二的時候爸爸患肝病走了,靠媽媽的的工資供我和哥哥兩個人上學。其實哥哥一進入大學的時候已經不向家裏要生活費了,爸爸去世之後,他更是幾乎沒向家裏要過一分錢。哥哥的胃,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一邊辛苦打工一邊上學而狀況變壞。我高三的時候,哥哥大學畢業,放棄了繼續深造的機會,進了本地的一家外企工作。而進入高三沒多久,媽媽也因積勞成疾去世。所以,哥哥成為了我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而現在,這個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走了。我想他盡力了,他可能早就感覺到了身體狀況的不對勁。但卻從來沒向我提過,有幾次看到他捂著肚子額頭上一直出汗的樣子,我問他怎麼了,他隻是說他拉肚子。他總是在吃著什麼藥物,問他他隻是說維他命,我也從來沒看清過那是什麼藥物,因為瓶體上的包裝紙無一例外地被撕掉。他既然不想說,我也就沒問,隻把它們當做一般的維他命。我不是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可我怎麼也沒有想過,他會離開我,而且離開我如此之快。剛進入公司沒多久,工資不多,他就拚命爭取加班的機會,隻是想多給我掙一點學習生活的費用,他生活節儉甚至拮據可是從來沒有在我身上少花過一分錢,高三一年,然後是接下來的大學四年。我成績不如哥哥,從小對畫畫有一定興趣的我後來選擇學習藝術專業。高考發揮的還不錯,進了一所還算一流的藝術大學學習攝影。哥哥二話沒說就把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攬了下來,他隻說了,隻要是弟弟喜歡的,我當然全力支持。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我真是不懂事,要是我早一點知道哥哥為了我學習攝影為了幫我買那些昂貴的攝影器材已經到了幾乎要拚命的地步。我就不應該一直任性地向哥哥提出各種要求就不應該隻顧著沉浸在照片裏而不想辦法替他分擔一些。

在我畢業之後,在一家廣告公司找到了一份還不錯的工作的一個月之後。哥哥離開了我,臉上露出自足的表情,好像是終於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終於可以舒口氣,不留遺憾的離開了。

我自然是不能接受他這樣就離開了我,畢竟我還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可又覺得他走了也許對他是一件好事,起碼他不用再那麼辛苦,起碼不用每天晚上再捂著肚子,咬著被子忍受那種非常的痛苦了。

哥哥的葬禮辦的很簡單,除了少數幾個遠房親戚,還有他的同事之外沒有更多的人參加。我手裏拿著哥哥的照片,看著那些為他流眼淚的朋友親人,卻怎麼也哭不出來。而當吉航慢慢走進靈堂的時候,我的眼淚卻在一霎那間奔湧而出,好像是蓄積了很久的洪水,衝破了堤壩,想盡一切辦法,也攔不住了。

“好久不見,筱寒。”

筱寒,是我哥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