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力達不到對岸
連天上、地下都不能分辨
就好像掛在天空的中央
或者是浮在碧藍的深淵
——密茨凱維支
家譜中的臆造和偽冒
中國的家譜、族譜是合書、圖、史、表為一體的記載中國古代宗法社會中各家族發展史的寶貴文獻,其中保存了不少政治、經濟、宗教、文學、風俗、人口方麵的史料。近年來,嶽飛、施耐庵、洪秀全、張竹坡等著名曆史人物家譜的發現,為研究曆史、文學提供了珍貴的資料。作為中國古代典籍一個獨特的部分,家譜的文獻價值正日益受到學界的重視。專門從事譜牒學研究的學者已撰文論述這一點。但有一個問題似乎還未引起人們的注意:家譜是宗法氏族社會的產物,其編纂每因某些人為因素的幹預而喪失曆史記述的純潔性,從而留下大量偽造的和被篡改的家族史。
通常情況下,修譜總是由族中最有勢力的人物來主持的,每一次修譜的主旨都體現了修譜人的要求,他的支係在譜中的位置、所占的比重必然要被強調、被突出。因此,曆次的修譜客觀上就成為家族勢力關係的重新確認,像劉勰說的,“勳榮之家,雖庸夫而盡飾;迍敗之士,雖令德而嗤埋”(《文心雕龍·史傳》)。這意味著家譜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宗族的權力話語。鑒於這層原因,修譜有個規矩,就是新譜修成,舊譜必須毀去。現存家譜中,很少見到同一家譜的不同版本,就是這個道理。這是家族內部的權力關係造成的譜係失真狀況,而更為常見的則是臆造宗係,攀附名人。
宋濂《嚴陵汪氏家譜序》雲:“譜者,記其名以傳,不亡其先之義也。”因此王陽明《重修宋儒黃文肅公家譜序》說:“有征而不書,則為棄其祖;無征而書之,則為誣其祖。兢兢焉尊其所知,闕其所不知,詳其所可征,不強述其所難考,則庶乎近之矣。”黃庭堅族譜,七世以上遠不可知者,一概略而不書,這是很謹慎的例子。但很多家譜並非如此。唐代顏師古就曾感歎,家譜之偽濫不可據信,其來已久。清人李慎儒《鴻軒隨筆》卷三有“補撰家諱”條,雲:“《梁書》載侯景僣位,當立七廟,祖以上諱不複記憶,王偉為製其名位,後世以為笑。《宋史》載劉廷翰官貴,當封三代,大父以上忘其家諱,太宗為撰名,親書賜之,後世以為榮。美惡不嫌同辭,因乎其人而已。《十國春秋》:南唐太祖李昇,欲祖吳王恪。有司議以恪孫禕有功,禕子峴為宰相,遂祖恪。自峴至父榮五世,榮父誌,誌父超,超早卒,誌為徐州判官,卒官。其名率皆有司所撰,蓋假托唐室宗支,以見得統之正也。”這都可以證實,顏師古的感歎確非無的放矢。
侯景本為鮮卑化羯人,出身低賤,不知祖先名諱,這屬於特殊的例子。六朝門閥甚嚴,譜牒之學最盛,寒族攀附門閥根本無望,更不要說偽冒宗係了。經隋唐間戰亂,士族遷徙,譜牒淪亡,姓氏遂亂,崔姓必稱博陵,韋姓必稱京兆,李姓必稱趙郡,張姓必稱清河。宋以後竟有冒稱林和靖、包孝肅後人的笑話。而修譜者不悉世係,更隻能杜撰世係。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藏《歸衡軒詩集》稿本,有《吳江宗人與京刻新譜見寄餘因持昆山舊譜往訪之有贈三首》,其三曰:“太仆當年修譜慎,止詳近世闕其餘。子虛無是今淆亂,怪殺吾宗不讀書!”自注:“近有子京者妄以宋朝無稽姓名混入,幸未流傳耳。”這便是明代修譜杜撰祖先名諱的例子。耐人尋味的是,歸莊將這種荒唐行為歸結於後人不讀書。這是很有道理的,我便遇到過一個很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