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遊思集(3)(1 / 2)

鹿門探幽

山寺鳴鍾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岩扉鬆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

——孟浩然《夜歸鹿門歌》

《唐詩三百首》裏的這首七言短古,相信許多人都熟悉並喜歡,作者孟浩然“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的隱士形象,由此詩可以間接地想象。我最初讀到這首作品,就被它散淡而有韻致的語言深深吸引,無數次想象自己成為那明月煙樹中的歸人,踏著嫋嫋的晚鍾,尋覓岩扉鬆徑,像詩人當年徘徊於龐公的舊棲,再去叩響詩人的幽居。一縷情愫,長縈胸中。最終還是唐代文學年會的因緣,讓我得以造訪久久憧憬的聖地——夢中的鹿門山,夢中的鹿門寺。

那是2000年10月的一天,我與遼寧大學朱明倫、日本大穀大學河內昭圓兩教授相偕,由襄樊(今湖北襄陽)出發,同訪鹿門山。正值雨後初晴,大霧彌漫,出租車用了一個小時才到東津鎮。眼看前方鹿門山依稀可見,卻遭遇一段修繕未畢的土路,泥濘難行。不得已,我們隻好棄車跋涉,渡過一段泥沼。來到新修的山門牌坊前,一問鹿門寺,還有幾公裏路,無車可乘,而步行時間又不允許,最後我們成了一輛手扶拖拉機的稀客。

進山的路不算陡峭,夾道樹林新栽不久,還擋不住遠近山巒的秀色。但在“拖的”的顛簸中,我顯然缺乏欣賞景致的雅興,擔驚之餘隻是偶然瞥一眼半山點綴的亭閣,盤算著孟浩然晚歸,泊舟登山,要到什麼時辰才能歸廬。還好,在聽覺剛開始麻木之際,我就高興地發現,鹿門寺已在眼前。看看朱先生的神情,固然是隨遇而安,而河內先生竟也安之若素,且不乏新奇之感,打開了攝像機。當時我想,他難得有機會搭乘這樣的交通工具旅行,一定終生難忘。

鹿門山原名蘇嶺山,在今東津鎮境內,山勢東西走向,麵積一萬畝,海拔三百五十米。一路進山,林木翳然,寂無人煙。今猶僻野如此,在古代更不知添幾多塵外幽趣。相傳漢光武帶侍衛習鬱等,巡視於蘇嶺山近旁的黎丘,夜夢山神護駕,遂封習鬱襄陽侯,令建祠祀山神。祠建於山麓,夾道立二石鹿,人因稱鹿門廟,蘇嶺山也改名為鹿門山。東漢末,襄陽名士龐德公再三拒絕刺史劉表的招邀,偕妻子登山采藥,於焉棲隱。從此鹿門山就與隱士的幽棲聯係起來。孟浩然選擇鹿門山作結廬遁世之地,是不是要追躡龐德公的遺蹤呢?

盡管熟諳“天下名山僧占多”之說,但遙望鹿門寺,其形勝氣勢還是大出我意外。寺倚山而建,山門南向,一條人工鋪就的石蹬道直達寺門。因坡勢平緩,道旁竹木不算繁茂,側身回望,若非四周山巒綿延,隔絕塵世,殊無“深山藏古寺”的幽深之感。拾級而上,並無遊客,抵及寺門,已是正午時分。旅遊服務點和飯鋪全沒有一般名勝景點那種招呼客人的熱情。十月小陽春,暖暖的陽光下,幽靜的山寺和周圍的一切都散發著一股慵倦的氣息,讓人體會什麼是“山中日月長”的況味。

步入鹿門寺內,規模不算宏大,門牆簇新,寶相莊嚴,顯然修建未久。不考究曆史,誰能知道它前身為西晉萬壽禪寺,始建於一千七百年前,後由唐代處貞、丹霞等名僧光大,到北宋政和年間曾是擁有佛殿、方丈、僧寮、齋堂五百餘間的大刹呢?自古以來,寺院難免兵火兩厄,屢興屢廢。麵對這粉牆畫棟,想象當年殿堂櫛比、香煙繚繞的盛況,不禁感慨係之。

同遊的河內教授是研究唐代佛教文學的專家,觀賞寺中建築,瀏覽碑刻和對聯,興趣盎然。我見寺內聯額多為釋覺平所書,猜想是寺中禪師,便向一位中年僧人打聽,正巧他就是覺平上人。互相介紹後,得知他曾居南京棲霞山棲霞寺,是高僧茗山法師的高足。我曾在焦山定慧寺和棲霞寺兩謁茗山法師方丈,敘起這段因緣,分外親切。覺平上人略為介紹鹿門寺的情況,又引導我們從寺後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