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穆小虎這個名字,在永德十三年的現在,不過隻是籍籍無名的小卒,可是在三十年後,他卻是威震宇內名揚天下的飛將軍。
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曆,顏箏隻知道景帝登基之後不久,關西揭州的崇山峻嶺之中,忽然盤踞了一群山賊,初時還隻是小打小鬧,後來規模日益龐大,竟形成私軍,景帝命人數次攻打,卻都無功而返。為首的那人名喚穆小虎,外號飛將軍,傳說他年幼時火海逃生,整張左臉都燒得焦糊,因此相貌分外猙獰可怖,但為人卻十分俠義,最好劫富濟貧,救扶貧苦,在揭州府百姓間頗有義名。
彼時,寧王正對朝政虎視眈眈,處處製造輿論詬病新朝,東南雀鶻人又屢犯邊境,滋事挑釁,無所不用其極,景帝內憂外患,便無暇再顧及這夥山賊,等到有精力想要處置他們時,卻又遭逢西北柔然起兵禍亂。揭州是西北邊境第一道關卡,柔然兵臨城下,揭州府無力對抗,朝廷來增援的大軍遲遲不到,眼看揭州府就要成為雀鶻人的領地。
就在瀕臨失城的那一刻,飛將軍穆小虎挺身而出,不僅護住了揭州府數十萬百姓的安危,將城池守得固若金湯,還將柔然兵打退了五百裏,趕出了西北邊境,僅憑著私軍,便替大夏抵禦了一次敵襲,避免了水深火熱的紛飛戰火。飛將軍一時深受百姓愛戴,從蓄養私兵的山賊搖身一變成了英勇無敵的救國英雄。
景帝懊惱莫名,但此時他想再以剿匪之名消滅這夥山賊,卻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容易了,飛將軍在民間威望極高,他若是貿然出擊,生怕會惹出沸騰的民怨。他深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心之所向,他又豈能逆流而行?虐.殺救國英雄的罪名,哪怕他是一國之君,也承受不起的。
況且,飛將軍以區區一個山寨之力,就輕易將雀鶻人打回了老家,他手中的兵力如何,無法預估。倘若景帝執意要剿滅山賊,那勢必又是一場硬仗。然而,夏朝剛經曆內憂外患,國力怠弱,兼及師出無名,士氣便就先弱了三分,這仗是打不得的。萬般無奈之下,景帝便隻能順應民意,將飛將軍擬作封號,不倫不類得賜給了穆小虎。
飛將軍並沒有拒絕,憑著朝廷模棱兩可的態度以及揭州百姓的敬慕,他成功將帶領著手下的兄弟,從見不得光的山賊,改頭換麵,變成了合法的私軍,在揭州自成一方勢力,雖然一直都是懸在景帝心頭的那把如鯁在喉、不除不快卻又除之不得的利劍,但他卻始終都沒有做過一絲一毫違法亂紀、藐視朝廷、挑釁君權之事。
直到少康三年,飛將軍穆小虎仍然在揭州穩若泰山,深受百姓的愛戴與推崇。
祖父顏緘曾提起過,飛將軍用兵如神,奇謀詭道神乎其技,倘若能為朝廷所用,勢必能夠成為威震四邦的大將軍。因飛將軍姓穆,他便又懷疑飛將軍恐與當年的鎮國將軍穆重有關聯,可永德元年永帝登基之後,就以通敵叛國之重罪將穆氏嫡脈全部斬殺幹淨,連仆役都刺配邊疆,終身成了苦役,這樣嚴密的雷霆震怒之下,又豈會有漏網之魚?
顏箏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在這裏,她竟然見到了飛將軍穆小虎的真人,由著他刺滿整張左臉的墨青,她也終於明白了飛將軍那半張猙獰可怕的焦爛左臉,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不讓人由黥麵聯想到他的出身,他一定是用燒紅的烙鐵生生燙壞了每一寸肌膚。她無法想象該抱著怎樣的抱負和決心,又該有多少的勇氣和毅力才能做到這一點,至少她自己是做不到的,烙鐵觸碰到皮膚時發出的嗤嗤聲響,她想起來就覺得不寒而栗,渾身都疼。
但那樣有勇氣和毅力的飛將軍穆小虎,現在為什麼會躺在韓王府這座廢棄小院的屋子裏,渾身是血,滿身傷汙,他的臉色慘白,雙唇現出可怖的紫青,呼吸微弱地好像隨時都會斷掉,唯獨雙眼卻還盈著脈脈的期待。
顏箏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大個子,原來是你。你一路跟著我們從江南四府過來,應當知道我受過極嚴重的傷,也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從前的事我有些不太記得了。我根本想不起小時候的事,自然也不會記得你是誰,你說你叫穆小虎,與我幼時便相識,可即便真是這樣,我現在自身難保,又怎麼能救得了你?”
她頓了頓,眉頭緊蹙著說道,“而且,我並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才會搞成現在這副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