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夢想無雙@IMAMUKASHI」
少女曾經有個夢想。
一個用自己的手,為幻想賦予形體的夢想。
聖邊琉璃出生在關東山上的一個小鎮。
小鎮有著許多從明治時代保留下來的房舍,少女則出生在其中特刖大的一棟。
然而祖父和父親相繼經商失敗,那棟房子也在一場原因不明的火災中慘遭燒毀。
母親也就此失蹤,曾經是家園的地方,地麵上至今仍散落著燒過的木頭殘骸。
少女失去了歸宿。
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一個夢想。
從前,她在電視上和電影院內,看見許多實力壓倒性勝過人類的怪物們。
打從小時候開始,琉璃便強烈地受到那類「異形」的吸引——
仔細回想,她對自己的「祖母」似乎也抱持相同的憧憬。
「琉璃啊,你為什麼要選擇這行?」
剛步入特殊化妝師這一行時,師父石榴屋天神曾經這麼問她。雖然在拜師的時候,天神很亂七八糟地講了一句:「喔,好吧,看你長得這麼可愛,就錄用你咯。」——不過他在特殊化妝方麵確實很有一套,而且相對於他像是性騷擾的講話方式,他也從不曾碰過琉璃半根寒毛。
這樣的師父再次對琉璃提出這個問題——是在琉璃首度親手製作出異形麵具的時候。
石榴屋天神在看見琉璃從頭到尾,全憑個人感性製作出來的麵具後,似乎感受到一些什麼。他和那張異形麵具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後,突然問琉璃這麼一個問題。
「這是因為……」
再次被問到這個問題的她,稍作猶豫後,決定坦白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之所以踏入這行,是因為過去被稱為名門的家中,充滿了沉悶厚重的空氣,讓她產生一股對於「破壞」的純粹渴望,導致她之後,對於象征著「破壞」的怪物們,萌生了一股純粹的憧憬。
對她而言,能夠親手創造出自己所崇拜的怪物,是一件幸福的事。
而她也期望這些怪物們,哪天能為她辦到自己無力做到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已經將一切全盤托出,可是自己的心,卻還想說出另一件事情:
「……另外,或許和我祖母有關吧。」
首次向刖人陳述自己的內心世界時——過去無法以言語加以確切描述的一種情緒,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聖邊」家雖然因為祖父和父親的經商失敗而脆弱地垮台崩潰——不過祖父和父親,都是和聖邊家的女人結婚後,被招贅進來的女婿。
祖父對於自己敗盡家財一事感到後悔無比,之後,仿佛附在身上的心魔消退一般,他變得對琉璃很好。他過去原本也是帶給琉璃無言壓力的一人,但在家道中落以後,他變得常向她提起祖母。
——「你啊,長得和奶奶很像呢。」
每次說出這句話後,祖父便會開始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是多麼深愛著妻子,曾和妻子去哪裏旅行,說過了什麼話,彼此分享過什麼樣的夢想。
現在回想起來,有幾件事情有些蹊蹺。
像是對於她最感興趣的問題——兩人當年如何邂逅,祖父始終絕口不提。
小鎮的人們,對祖母似乎懷著一些畏懼。
以及最奇怪的是——琉璃本身不知道祖母長什麼樣子。
家裏有非常多祖父的照片。
可是家裏卻沒半張祖母的照片,但她也不曾聽到祖父母兩人已經離異,或是祖母已經往生之類的隻字片語。
可是家裏的任何一個角落,還是看不見祖母。
父親告訴她:「她大概是受不了嶽父,離家出走了吧。」母親則隻是笑著對她說:「隻要你當一個好孩子,或許有一天就能見到她。」
然而有一天——鎮裏的小孩們對琉璃說了這麼一句。
——「我們都知道!你的奶奶其實是個怪物!」
在祖父描述中的祖母,是個和「怪物」兩字毫無任何關聯的存在。
祖母是一位總能包容莽撞的祖父,臉上隨時帶著笑容,常常為別人著想的「人」——那便是琉璃對祖母抱持的印象。
可是孩童們卻拚命強調,如此婉約的祖母是個怪物,譏笑她的孫女琉璃也是個怪物。
被人拿自己全然不知情的事情大作文章,琉璃——
覺得好開心。
她不曉得自己被當成什麼樣的怪物。
也不知道人家為什麼會散播祖母是怪物的流言。
可是表麵上對此很生氣的琉璃,內心卻是無比歡喜。
她甚至感到一種仿佛被柔軟的棉被裹在裏麵的安心感。
電視裏出現的各種破壞的化身。
行使著以破壞為名的「自由」異形怪物們。
覺得自己與那樣的存在變得更接近的她,在內心深處膨脹著對祖母的憧憬。
被祖父疼愛地說是世上最溫柔的女人。被鎮上的人們謠傳成怪物,受人畏懼的存在。
她擁有兩相矛盾的形象,兩邊卻都無法描繪出她的具體身影。
對於連相片都沒有的祖母,琉璃懷著一種近乎憧憬的情感。
出現在電視裏的各式各樣怪物。
自己絕對無法變成的,破壞與自由的化身們。
對她而言,特殊化妝便是一座能將那樣的存在與自己連係在一起,介於幻想與現實之間的橋梁。
「是喔,這樣啊,我懂了。」
聽完琉璃故事的師父,一邊點著頭,一邊摸著琉璃創造出來的麵具。
「這張麵具明明是個怪物,卻讓人莫名覺得溫暖的原因出在這裏啊,我總算搞懂了。雖然你不曾見過自己的奶奶半次,但是或許有一天,你能將她的臉做出來也說不定喔。」
說完如此抽象的事情後,石榴屋天神提起一件事情:
「我們這次要為一部片名很有趣,叫作『卡蜜拉才藏』的電影進行特殊化妝……主演那部電影的小子也是一個很好玩的家夥,明明非常冷淡,卻也是一個熱血混球喔。」
再次使用抽象字眼形容對方的天神,轉頭看向琉璃,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
「那小鬼的彩妝就由你負責吧,把他變成一個讓人覺得溫暖的吸血鬼。」
最後,琉璃因為在「吸血忍者·卡蜜拉才藏」的彩妝獲得全球好評——被世界電影村聯盟選為「幾可亂真的特殊化妝師百選」之一,和師父天神一起名揚四海。
而這件事,也再次改變了她的命運。
「初次見麵,在下是澱切Shining
Corporation的鯨木。」
不久過後,一名戴著高價眼鏡,合適地穿著西裝,商業人士氣息濃厚的女性出現在她的麵前。
在自稱鯨木的女性帶領下,琉璃坐上一輛一看便很高級的漆黑加長型禮車——車上有一名老紳士,坐在裏麵等著她的到來。
「哎呀,初次見麵,敝姓澱切。」
那名自稱澱切陣內的老紳士在簡單打過招呼後,為琉璃提供出一條「路」。
「我們家的經紀人興奮地拿著你的照片來找我,那是前幾天刊載於電影雜誌的『備受矚目的特殊化妝師』專欄,於是我突然有了一個靈感。」
琉璃對於對方為何找自己坐上加長型禮車毫無頭緒,傾頭不解地聆聽對方說話。
原來不是什麼大事。
看見照片的澱切等人,想要發掘她作為模特兒。
琉璃起初一再婉拒對方這個沒頭沒腦的提議。
認為自己不是當模特兒的料子,一再搖頭——
但澱切卻對準她的心靈空隙,強硬地塞進一句話:
「你創造出的怪物們,確實都相當棒。」
「可是這一次,你要不要化身名為偶像的怪物,在這世界展翅翱翔看看呢?」
♂♀
「……!」
伴隨一道不成聲的喊叫,琉璃全身猛地震了一下。
「……。……?」
她同時察覺到,自己剛剛坐在椅子上打了一會盹,作了一個夢。
「沒事吧?」
坐在她身旁的幽平,緩緩地觀察著她的表情。
仔細一看,新羅和靜雄、塞爾堤和杏裏也一臉擔心地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呃,嗯……抱歉……明明是我跑來造訪,卻在大家談論重要事情的時候……」
「這不能怪你,你已經好幾天都無法安然入睡了。」
幽平淡然地表示,新羅也跟著笑道:
「不,我們在談的一點都不重要啊,你是在我開始介紹好幾個四字成語的典故由來之後才開始打盹,所以想睡也很正常。以四字成語來形容,就是所謂的睡眠學習囉!」
『這句話是笑點嗎?』
「討厭耶,塞爾堤,要笑就笑嘛,幹嘛忍耐?」
『新羅講笑話的功力,大概是遺傳自父親吧,簡直和那張防毒麵具一樣讓人敬而遠之。』
塞爾堤一副受不了地聳聳肩,新羅則露骨地表現出大受打擊的模樣,猛地趴在桌上,碎碎念起對父親的不滿。
看著這樣溫馨的一幕,琉璃想起剛才那場夢的後續。
♂♀
琉璃受到澱切的慫恿,最後開始當模特兒的副業。
她的夢想開始扭曲變形。
被人扭曲了形狀。
即便如此,對她而言,夢想仍然是夢想——
想通自己無法成為怪物後,她投入了創造那些怪物的行業——
但她開始覺得,即便是以偶像的形式,隻要自己能成為強而有力的怪物,成為能夠帶給周遭影響的強大存在,自己便能夠多少接近祖母一些吧。
要是自己當初再多了解一點社會的現實麵,或許就能夠理解,演藝圈不是一個那麼好混的地方。
琉璃雖然這樣想,但這絕不表示她將演藝圈想得太過簡單。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名叫作澱切的男人,以花言巧語動搖了她的心。
實際上,她自認一開始的工作,自己都完成得不錯。
因為她成功從模特兒轉型為偶像,也獲得了能夠穩定地讓演唱會會場客滿的人氣。
有這麼多人支持自己,讓她暫時忘卻了夢想。
她覺得就算沒變成怪物,自己還是獲得了某種強大的力量。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接近讓周遭人們敬愛或者害怕的祖母,「怪物」們的影子卻逐漸自她的心中消失。對於引導自己走上這條路的澱切,心中純粹感謝的念頭益發膨脹起來,
然而——澱切卻沒有忘記。
沒忘記沉睡在她體內的,終究還是怪物。
而且,澱切陣內早就知道了。
知道聖邊琉璃的身上,真的「蘊藏著怪物的血脈」。
「對了,你的家人有和你聯絡嗎?」
「……?不……」
她的祖父和父親因為反對她踏入演藝圈,並未給予她公然的支持。這一點澱切應該也知道才對,為什麼還要刻意詢問呢?
或許是察覺她心中的疑問,聖邊琉璃這位偶像的雇主,帶著溫柔的笑容開口說:
「嗯,你父親的事情我知道,我指的是你母親和祖母。」
「咦……這……」
「啊,請你別介意喔。你的母親和祖母,說不定也在哪裏看著成為偶像、出現在電視上的你呢。若是這樣,她們或許會試著和你取得聯係。實際上,我們的事務所過去也曾發生過幾次那樣的事情,所以我才試著問你一下。」
「是嗎……」
琉璃回答。此時她突然感到疑惑。
她確實向澱切提過母親離開家裏的事情。
可是,卻沒有和他說過祖母事情的印象。
是石榴屋老師說的吧。
她當時沒有對澱切的問題想太多,便在心裏做出如此結論。
然而那個結論,不必多久便將失去意義。
琉璃久久一次想起師父的容貌,此時澱切仍帶著那張柔和的笑容,開口表示:
「對了,我之後想讓你見一些人,方便嗎?」
「咦?」
「那是一場有諸多企業人士參與的懇親會,其中甚至包括了讚助許多出連續劇的徒橋壽險的社長。細節的話,你再去問鯨木吧。」
「是的……」
這個唐突的告知,讓琉璃疑惑不解。
但是身為社長的澱切卻低下了頭:
「要你百忙之中抽空出來,實在很抱歉,真的不行的話,你可以直說,沒關係的。」
對她如此表示。覺得他對自己有恩的琉璃,隻得連忙搖頭,答應那個企劃。
此時的她,並不知道那場「懇親會」將進行些什麼。
也不知道,那天過後,她體內的「怪物之血」會從此覺醒——
♂♀
「喵——」
就在琉璃正要想起那段令她深惡痛覺的記憶時,腳邊突然響起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琉璃此時才回過神來,看著從杏裏的胸口移動到琉璃身旁的小貓。
「喵——?」
看見它微傾著頭,仿佛在問:「要一起玩嗎?」的動作,琉璃暫時脫離過去的記憶,朝它露出溫柔的笑容。
它是羽島幽平養的貓——唯我獨尊丸。
這個生物與它的名字相反,簡直就是「可愛」兩個字的化身。
琉璃傷痕累累的心,也因為眼前的獨尊丸和幽平,獲得相當大的撫慰。
過去崇拜著怪物的自己,心靈竟然會受到小貓的撫慰,說起來也滿奇妙的。冒出這個感想的琉璃,靜靜地開始思考——不是過去,而是目前自己遭遇到的問題。
——……隻針對我一個人的話,倒沒關係。
——如果隻是一般的跟蹤狂,她有擊退對方的自信……就算無法擊退對方,最後犧牲的也將隻有自己。
實際上,體內有著「殺人魔好萊塢」臂力的她,應該能夠輕而易舉解決掉一名跟蹤狂。
然而,她卻無法因此感到安心。
因為自己不再是一個人,現在的她,有著必須守護的事物。
——萬一,這件事波及到幽平和獨尊丸…
體內蘊藏著非人力量的少女。
曾以殺人魔「好萊塢」的身分,奪走好幾條人類性命的怪物。
這名「怪物」知道自己很卑鄙,可是她還是無法不忽略自己的罪責,不停禱告著。
祈禱自己以外的人,不要成為跟蹤狂手下的犧牲者。
如果真的有人得犧牲,希望也僅止於自己一個。
溫柔的怪物不知道該信仰哪個神,隻是一股勁地向命運祈禱。
然而——
跟蹤狂也以扭曲的形式,愛著聖邊琉璃這麼一個存在。
因為愛,所以跟蹤狂知道。
知道聖邊琉璃的心地很善良。
也知道——如果要破壞她的心,自己該怎麼做。
♂♀
數小時後 池袋
川越街道某處
徒橋持續行走於夜晚的城市中。
悠哉而緩慢地走在國道沿線的人行道上。
他並非朝著目的地,持續不懈地行走。
因為他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新羅居住的高級公寓。
待在其對麵大樓的樓頂,徒橋隻是不停地緩慢行走著。
在長度大約百米的區域間,進行著一次又一次的往返。
「……」
每走一步,他的牙齒便會「喀」地咬合一次。
喀,喀……他仿佛認為自己的行為很有意義,並持續在心裏數著。
一連好幾個小時,徒橋就這樣不停走動。他待在靠近樓頂邊緣的位置,視線緊盯對麵的公寓——亦即新羅他們所居住的公寓正門入口,有如一個發條玩偶一般持續行走。
即便他偶爾會拿出手機進行一些通訊,他還是沒有停下行走和咬牙出聲這兩個行為,冷淡、不帶情緒地重覆相同的作業。
直到東方的天空即將泛白之際——新羅公寓的入口才出現兩名男女,以及一名走在他們稍後頭,穿著酒保服的男人。
女人雖然以連衣帽等物品遮住客觀,徒橋還是瞬間確認,她便是聖邊琉璃——
他停下腳步,自高處向下望,嘴角上拐,露出殘酷的笑容。
但是徒橋沒有當場行動,而是仔細觀察他們周遭的情況。
男女前後二十公尺的範圍,不知何時已出現數名男人,他們也邁開步伐,隔得遠遠地將三名男女保護在中間。
「……」
他們可能是幽平和琉璃目前所屬的演藝事務所聘請的保鏢。
每名保鏢的體格都相當結實,即使他們沒有對三人采取貼身保護,想在這種狀況下襲擊琉璃,應該還是很困難吧。
不過,徒橋並不焦急。
早就知道。
不管那群保鑣在或不在,自己現在根本無法襲擊聖邊琉璃。
他早就知道。
站在琉璃和幽平背後的,是池袋著名的打架高手。
早就知道。
就算聖邊琉璃落單,讓他逮到襲擊的機會,自己八成也會反被對方擊倒。
他早就知道。
聖邊琉璃——是一個「怪物」。
徒橋便站在樓頂邊緣,以雙眼望遠鏡觀察著琉璃等人。
接著,在確認三人手上都空空如也後——
「嗄。」一道空氣自齒縫間泄出的聲音響起。
他個人獨特的笑聲小聲地回蕩在頂樓上,並且觀看手機的畫麵。
也不曉得他是透過某個管道拿到那張照片,還是自己拍攝——
那是琉璃等人要進入那棟公寓的照片。
相片的解析度很粗糙,但還是看得出當時幽平手上拿著寵物提籃,平和島靜雄的頭上則待著一隻看似小貓的東西。
接著,他在手機螢幕上放出另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翻拍自某本演藝雜誌的一部分,相片裏是笑容中似乎帶點陰影的琉璃,和帶著招牌式麵無表情,站在她身邊的幽平。通常為了形象考量,許多演藝事務所都會隱藏兩名偶像在交往的事實,但幽平和琉璃所屬事務所的社長,似乎判斷這對他們兩人都有相乘效果,因此會積極與雜誌等媒體討論讓他們兩人一起上相的企劃。
相片中的琉璃,胸前抱著一隻可愛的小貓。
那篇報導的文章則寫著:「聖邊琉璃最疼愛的,便是羽島幽平所飼養的貓咪——唯我獨尊丸!」
「獨尊……丸。」
來到眼前這棟公寓之前,原本有的寵物提籃和貓本身。
在他們離開公寓的現在,他們的手上卻看不見那兩者。
徒橋緩緩將視線投向對麵的公寓,從下麵的樓層慢慢向上掃去。
最後確定,目前燈還亮著的,隻有最上麵那一層——
「嗄…嗄…」樓頂再次響起獨特的笑聲。
徒橋喜助。
他早就知道。
聖邊琉璃便是「殺人魔好萊塢」。
他早就知道。
殺死自己父親的,正是聖邊琉璃。
可是他對聖邊琉璃卻沒有絲毫恨意。
他可說是打從心底深愛著她。
隻不過前提是,得以他的基準來看待愛這個字。
他早就知道。
自己無法以破壞聖邊琉璃身體的方式來愛她——
卻能夠破壞她的心,來達成愛她的目的。
而且,他早就知道。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破壞她的心。
他注視著公寓最上層,不停地發出笑聲。
仿佛就像在祝賀自己的愛,終於能夠開花結果的開幕喇叭樂曲(Fanfare)一般。
徒橋的笑聲隨後停止,他上網連接到DOLLARS內部的社群——
開始散布充滿惡意,他心目中的純粹之愛。
然後,東方的天空開始徐徐泛白。
馬上便要升起的朝日,將為了照亮自己而存在。
徒橋如此深信不疑,並靜靜地離開屋頂。
要怎麼樣,才能去愛琉璃疼愛的小貓,以及受托照顧它的人呢——
臉上帶著恍惚笑容的他,此刻隻想著這件事。
♂♀
翌日 上午
新羅的公寓
「……所以呢?你們找我來的目的是?」
告別前一晚的沉悶氣氛,新羅的家迎接新的一天。
帶著茫然眼神說出那句話的,是身穿輕鬆便服的少女——張間美香。
『沒啦,隻是說到跟蹤狂,我們就想到了你。』
看見塞爾堤遞出的PDA畫麵,少女以一個很適合用「想翻桌」來形容的語氣辯白:
「太過分了!人家才不是什麼跟蹤狂!」
青年站在憤然反駁的少女身旁,歎了一口氣說:
「曾經是吧?」
「對,誠二說得沒錯,我曾經是!」
少女露出滿麵笑容,瞬間一百八十度改變自己的意見,讓塞爾堤有些傻眼地在PDA上打出文字——
『嗯,前因後果就如同我們剛剛陳述的,現在想問你一下,有什麼方法可以對付跟蹤狂嗎……舉個例來說,這間房子的門鎖這麼新,對方有辦法輕而易舉地打開嗎?』
「咦?塞爾堤,你在說什麼啊?這間房子的門鎖一點都不新啊。」
『什麼?』
「我現在就到外麵去,你試著把門鎖起來一下!誠二,等我一下喔!心想誠二就在裏麵的話,我會比較有動力!」
美香話一說完,便馬上走到玄關外頭。
『怎麼說呢,你的朋友還滿有行動力的耶。』
塞爾堤將房門上鎖後,將PDA遞給站在走廊看著她們互動的杏裏。於是杏裏露出柔和的微笑,點點頭:
「是,我覺得她很厲害。」
『……呃,是很厲害沒錯啦……』
就在她們聊這件事的期間,門鎖開始喀嚓喀嚓地動了起來,門外同時傳進美香的聲音:
「要開這種舊式的門鎖,有很多的方法喔!——像是使用工具穿過門上的孔穴,直接轉內側的門把;或是使用撞匙(注:一種開啟彈子鎖的小工具,把它插入彈簧鎖後,配合拍打,便能開啟大部分的彈簧鎖),一個小孩子練習一天也學得會,所以建議你還是買個新鎖如何?或者拜托房東把它換成電子鎖……好了。」
才聽見喀嚓一聲,沒多久,玄關的門便被打開了。
——!?
「好快!?」
塞爾堤和新羅同時感到驚愕。
『呃,等等,你剛才還一邊在說話……!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那是我的企業機密咯。話說回來,塞爾堤隻要讓影子流進鎖孔再固定,也可以輕易開鎖不是嗎?比我還厲害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塞爾堤焦慮地回答,一旁的新羅則是感觸良多地說:
「嗯——怎麼辦,塞爾堤?我們還是認真討論一下,是否該換鎖好了,或者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搬家算了?」
『話是沒錯……但我們當初可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讓管理員和樓下的人能夠接納我的存在,所以可以的話,我是不想搬啦……』
打出這段文章給新羅看以後,她重新麵向美香詢問:
『話說回來,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真的能夠輕易辦到這件事嗎?』
「如果那個人有好好練習的話。因為現在網路上,也會教人如何開鎖嘛。生活在這麼可怕的時代,不好好保護自己是不行的!」
熟知她本性的人聽見這句話,大概都會異口同聲地大喊:「你沒資格那樣說!」不過杏裏隻是露出有些為難的微笑,誠二則是低下視線歎氣。
『是嗎……』
盤旋在塞爾堤心頭的,是兩個半月前,出現在她麵前的青葉。他之前隻是待在家門口堵人,以後要是被他趁虛而入,那該怎麼辦?一想到這裏,她便不安了起來。
新羅似乎察覺她此刻心中的想法,拍了一下手表示:
「既然如此:我就問看看房東能不能換鎖。就說是靜雄太粗魯,把門鎖弄壞好了。」
『不要隨口就說出那麼過分的話。』
「可是靜雄也真的弄壞過樓梯的扶手和杯子啊,所以沒差吧?嗯,我們隻要將目前能拿來對付跟蹤狂的方法告訴琉璃妹他們就行了,大家一邊吃中飯一邊慢慢談吧。我家沒放什麼食材,我去拿外賣的傳單來……嗯,那個我們都收在哪裏?」
『我記得,新的應該就在報紙收納盒裏麵。』
塞爾堤和新羅進行那樣的對話,同時朝廚房方向走去。
杏裏本來想跟過去,卻被美香以手指輕輕敲了幾下:
「問你喔,杏裏。」
「?」
「帝人同學最近怎麼樣?」
「咦?」
帝人現在並不在場,她為何突然問起關於他的問題?
杏裏無法理解友人的意思,一臉茫然地傾頭問:
「帝人同學怎麼了嗎?」
「沒啦,我隻是好奇你們最近有沒有進展而已,接吻了嗎?」
「接……接吻……我和帝人同學不是那種關係……」
杏裏趕緊低下泛紅的臉,美香則笑著將臉湊過去:
「拜托,我開玩笑的啦!不過,你應該有察覺到,帝人同學喜歡你吧?」
她問得相當直接。
杏裏無法做出回答,把臉壓得更低。
「……」
「嗯,算了,有什麼困擾,都可以找我喔!什麼事都沒關係。如果我和誠二沒有約的話,就幫你想想法子!」
「這種時候要講『我隨時都願意幫你想法子』吧……」
誠二傻眼地表示,但杏裏最後還是沒提到關於帝人的任何事情:
「……謝謝。」
並露出對她而言很罕見,帶有溫度的微笑。
♂♀
同日 中午 東中野
演藝事務所「Jack o'Lantern Japan」
會客室
「OKOK!你們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早到,真讓人佩服!真不愧是我們家的搖錢樹兼當紅偶像。真想叫其他人多學習一下,你們這種紅了之後,依舊謙虛的態度!」
打磨得發亮的白地板柔和地反射日光燈,整棟辦公大樓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但是該大樓的某處,此刻正響起和「清新」兩字相去甚遠的聲音。
那是一名白種人,在他的白皮膚之上,是一頭全向後梳的飄逸金發。他戴著深色墨鏡,留著細胡渣,身穿白色西裝配鱷魚皮鞋,手上戴著昂貴戒指,嘴裏則叼著一根雪茄,整個人活像好萊塢電影裏的反派角色。
那名奇妙的男人——「Jack o'Lantern
Japan」的社長,馬克斯·聖傑曼絲毫不減高昂情緒地說:
「據說你們從二十分鍾前就在這裏等我了,哎呀,真是好樣的,你們謙虛到願意給社長這麼大的麵子,根據No
bunaga將軍和Hideyoshi猴子之間的民間傳說,你們是不是該為我準備一隻事先暖好的草鞋!?(注:根據傳說,出身低賤的豐臣秀吉在擔任幫織田信長提草鞋的工作時,曾經很用心地將草鞋放進懷裏先暖好,因而獲得信長的賞識)等……放在Mr.幽平和Miss琉璃懷裏暖過的草鞋……?這個拿去net
auction的話,應該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吧!?」
「這個商品企畫應該有很高的機率被駁回,我在此建議放棄;不過如果你的目標是想解除自己的社長職務,那倒是另當別論。還有,關於時間的問題,一切隻是社長遲到二十分鍾而已,他們則是很準時地進入房間。請向他們學習一下。」
「……」
秘書冰冷銳利的吐嘈讓男人露出苦笑,接著走向站在房間正中央,沙發前方的幽平和琉璃,輕拍兩人的肩膀幾下,並將手放在上麵說:
「嗯,時間隻是件小事,在已經長達136億年的宇宙history中,二十分鍾等同不存在。時間就是金錢?Time is
money?YES!沒有錯!但是金錢並非人生的一切,對吧?最重要的是heart
&
soul!一個愛錢如命的人,臉上是不能猥瑣的。若那樣,或許就無法成為茶水間的當紅偶像咯。所以不要在乎我遲到二十分鍾這件事!」
接著,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對身後的秘書說:
「喂,我剛剛那句話好像還不錯!幫我記下來!」
「作為往後遲到的藉口?」
女性秘書以冰冷的視線瞥了他一眼,不過還是暫且依照吩咐,將那句話筆記下來。
看著雇主兩人之間奇妙的對話,幽平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琉璃則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有些困惑地遊移著視線。
——我到現在還是跟不上這位社長的高亢情緒……
雖然這麼想,她卻完全不覺得討厭。她認為,想忘記在以前事務所發生的惡夢,這種性格極端的人,對她反而好些。
正當她想著這件事的時候,馬克斯當著她的麵,朝秘書打了一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