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這個家,從懂事起就沒喜歡過。母親是父親不知道第幾個小老婆,我是不知道第幾個孩子。從來都是生活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看著這個家裏的勾心鬥角,也看著母親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父親的注意。母親一心想要包裝我,好讓我替他討得父親多幾分關注。我不喜歡,可我喜歡看書,喜歡撫琴,所以母親找人教我的時候我格外用心學了。
在父親麵前,我一直是透明的。每日兩次請安,再無其他。恐怕父親連我的名字我的臉都沒有記住。有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在路上撞上了,父親會不會問出一句你是誰。很好笑的感覺。
但我還是脫穎而出了。那次我在小院裏撫琴的時候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聽了我的琴,看了我放在案上來不及收起來的詩作。然後,我成了父親麵前的紅人,母親成了最受寵的姬妾。後來我才得知,那天的兩個人,是剛登基不久的新皇和剛剛冊立的皇後。
父親,本朝唯一的一個異姓王,世襲。世子之位從來都是選賢繼承而不是長子繼承,所以,明爭暗鬥一直是家裏曆久不衰的戲碼。許是我讓其他人感到了威脅,這次的矛頭集中對準了我。先是母親莫名中毒而死,再是自己在臥室裏被人綁架。下手的是我的三個哥哥。對我用的手段不算慘烈,隻是每天用劍、刀和鞭子招呼幾次而已。他們似乎對折磨人很感興趣,每天都拿了鈍刀子在我身上割來割去,然後潑上髒水,撒上鹽,不厭其煩。
我的身體一向很好。就連那樣每天持續流血都不會死,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也許是幸運,終於被我趁著守衛醉酒的機會偷走鑰匙逃了出去。慌不擇路的逃。半夜藏進了一輛運貨的馬車,也不知道被帶到了哪,趁人不備下車再次找機會蹭車繼續逃。就這樣一連逃了十多天,期間隻能以偷來的一包幹饅頭充饑。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到了一座山腳,好不容易爬到山頂想翻過去卻一頭栽倒滾落下去。然後,就是無盡的黑暗。
再次醒來,身上幹幹爽爽,傷口都被仔細處理過,用白布包紮的好好的。一個漂亮的男孩子趴在我旁邊,眼睛黑黑亮亮,見我醒來就大呼小叫著把他哥哥拉了進來。那是一個清爽的男人,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手上帶著長期勞作的厚繭,身上是打著補丁的粗布短褂,而他的弟弟身上卻是上好的綢緞。這是一對從衣著來看很不搭的兄弟,而那個男人臉上的淡淡微笑卻讓人很想信賴,很想依靠。
午飯很豐盛,對於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油水的我來說。豆角燉排骨,豆角炒肉片,醬豬蹄,五香毛豆,小菠菜,大骨湯。哥哥一直在照顧著弟弟吃飯,見我動作不方便也一並照顧了。我吃了整整三大碗白米飯,天知道以前我在家裏隻有一小碗的量。不知道我是餓極了,還是被這樣的用餐氣氛感染了,而從那以後我的飯量一直沒有減過。弟弟也吃了三大碗白米飯。我們兩個人吃光了所有的白米飯所有的肉所有的五香毛豆,喝光了所有的湯。吃飽喝足才終於注意到那個哥哥,他的碗裏是小米撈飯,拌了我們吃剩的菜湯肉湯,就著唯一沒人動過的菠菜連扒了兩大碗,吃得很香的樣子。我有點愧疚。如果不是我,主人就不會淪落到吃剩飯剩菜的地步。可以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林易揚,我記住了那個名字。
白米白麵,都是我和弟弟兩人在吃,哥哥從來不碰。做好菜,也是讓我們先吃,自己吃剩下的。他的弟弟,心智隻有五歲,吃飯需要有人照料。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可以那樣疼另一個人。吃魚,總是先挾了魚眼,然後是魚腦,然後是魚皮,魚肚子上的肉,魚尾巴上的瘦肉。仔仔細細剔除魚刺,放到對方的小勺子裏,還會注意著對方咽下的表情,生怕剔的不幹淨會漏下幾根刺傷到對方。吃排骨,總是抽掉骨頭蘸了湯才送過去。吃蔬菜,則是趁自己弟弟不防備的時候挾了塞到嘴裏。去鎮上,不管買的東西有多重,都會帶回大堆街頭小吃小玩意回來。弟弟貪玩,即使手指被劃了小小的口子都會很緊張的清洗幹淨上藥包紮。弟弟貪吃,每次都會進山尋了果子洗的幹幹淨淨自己先試過有沒有毒才拿給弟弟吃。弟弟調皮,即使再過分也總是笑眯眯哄了又哄。我常常在想,林易揚,如果我是你的弟弟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