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人圍著屍體嘰嘰喳喳嘮嗑。我默默觀察,他們的表情雖然說不上開心,但絕不是痛苦的,麵對熟人的死亡,這些人的語氣裏竟然充滿愉悅,甚至幸災樂禍。
一開始我以為死去的林三嫂可能人緣不好,屬於潑婦地痞那種的,大家都恨她。可聽了一陣鄰居們的議論,感覺到不對勁。
大家都在誇她。說林三嫂生前持家有道,助人為樂。尤其那白臉的老頭,是個孤寡老人,沒兒沒女,林三嫂以前沒少照顧他,經常幫他收拾家,平日裏包個餃子蒸個豆包什麼的,都給他送去。
可現在這老頭談起林三嫂的死亡,眉開眼笑至於極點,像是過年一樣。我又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問題的核心所在。這裏的人對於死亡的觀念完全有別於我原來的世界,太深層的東西我還搞不太清楚,在他們看來好像死亡並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全新開始。甚至這個“開始”可以和娶媳婦過年這樣的美事相提並論,人死了,意味著結束了這一生的苦修,可以休息休息,換了個舒服的“活法”。
這種死亡觀讓我不舒服,可又挑不出錯來。我拉了拉胖子,低聲說:“警察呢,怎麼不收屍?”
“警察?什麼警察?”胖子驚詫:“那是什麼玩意?”
我心一顫,難道這個世界不存在類似警察這種維護治安的職業?我不敢多問,退到一旁默默看著。人群忽然騷動,大家紛紛說“保長來了”。
不遠處來了個穿著尼龍綢褂的中年人,嘴角生著痦子,長得跟漢奸似的。一步三搖來到門前,大大咧咧問:“怎麼回事,聽說林三嫂死了。”
旁邊有人說:“保長,是上吊死的。”
保長推開人群,走進院子裏,眯眼瞅著掛在樹上的屍體。林三嫂不知死在什麼時候,脖子套在一根像是布條的繩子上,兩腳懸空,一動不動,身體看起來極為僵硬。
這具女屍還穿著大紅的衣服,衣服條紋都是垂直向下的,乍看上去像是靜態的紅色瀑布。衣服加上吊死的女屍,雖然不是恐怖的不得了,也讓人心裏極不舒服,像是吞了活蒼蠅。
我躲在人群後麵,不敢多看,這屍體多看一眼都是對身心極大的摧殘。保長卻站在女屍下麵,臉正對著屍體的雙腳,仰頭上看,和屍體四目相對。
他看了一會兒,說道:“林三嫂自殺,違背死亡條例,依法沒收家產。死後不能火葬,骨殖不能留下來。來,來,大家幫忙。“
他一說幫忙,一大群人爭先恐後跑進來。有愣小子順樹爬上去,解開林三嫂懸掛的繩子。屍體從天而落,下麵幾個人擠著,伸出手都想去抱屍體,互相推搡。
屍體落下來,被一個半大小子接住,他緊緊抱在懷裏,興奮地喊:“我是第一個摸到屍體的!我有福氣哦。”
我看得目瞪口呆,全身發冷。
林三嫂屍體放在地上,這人長得不醜,死狀卻太過淒慘,披頭散發的,尤其兩隻眼睛,死不瞑目。最詭異的是,她還帶著笑,嘴角輕輕裂起。恨意和開心兩種截然相反的極端情緒,全都聚集在這具屍體的臉上,恐怖得窒息。
這些人七手八腳撕扯著林三嫂身上的紅衣服。保長坐在一邊的石台上,從兜裏摸出一條細細窄窄的白紙,倒入煙絲,然後卷起來用舌頭舔舔,叼在嘴上。用火柴點燃後,一邊抽一邊說:“衣服給我留著,誰也不準亂拿。”
時間不長,林三嫂的遺體扒了個精光。有人獻殷勤一樣把死人穿的那身紅衣服遞給保長,保長卷卷塞自己懷裏。這時,忽然從衣服裏“啪”掉出一個反複折疊壓得很薄的信封。
很明顯這封信是藏在衣服最裏麵的夾層,如果不是這些人來回抖落,很難被察覺。
保長撿起信封,鋪平整了,抖了抖信口,往裏麵瞄了一眼,然後吹口氣,倒出一張紙。這張紙是A4紙裁成一半大小,隱約能看到上麵橫七豎八寫滿了黑色的文字。
保長一邊抽煙一邊看。看了一半臉色變了。看罷,他哼了一聲,翻出火柴要把這張紙燒掉。旁邊有人湊趣,問寫的啥。保長索性不燒了,把紙往地上一扔,招呼我們都過來看。
鄰居們撿起那張紙,大家湊在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