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之洞估計是對買賣文憑(大頭的功名是捐的)的社會風氣深惡痛絕,偏要倚老賣老,在袁世凱剛當上直隸總督,途經江寧(南京)時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作為署理兩江總督,在為大頭餞行時,張之洞喝著喝著居然假寐了,旁人也不敢叫,袁世凱實在等不及便先走了。
誰知張大人酒“醒”之後,急命屬下去追,要請他回來。
大頭本想作罷,卻耐不住眾人勸,隻好折了回來,不尷不尬地演完這場“把酒言歡”的送別戲。
還有一次,已是湖廣總督的張之洞路過保定,會晤袁世凱。
席間,袁世凱的親信、直隸布政使(直隸省省長)楊士驤作陪。
對翰林出身的楊士驤,張之洞眼前一亮,熱聊起來,所談全是翰林院的舊事,把袁世凱晾在一邊,旁若無人。
大頭枯坐在側,一句話都插不上。
事後,張之洞對人說:“不意袁慰庭作總督,藩司(布政使)仍有楊蓮府(楊士驤)!”
袁世凱聽說後,打趣道:“你既受香帥知遇,何不請其奏調湖北?”
楊士驤笑道:“縱使香帥有此意,我也不願伺候這種上司!”
香帥傳奇
少年得誌的張之洞16歲中解元(頭名舉人),在時任河南巡撫的大哥張之萬幕中當文案。
才識不凡的小文案看不慣迂闊守舊的官場陋習,經常激揚文字、針砭時弊。張之萬看了奏稿,心想“這要交上去自己就該回家賣紅薯了”,便開玩笑道:“寫得很好,但留待老弟當封疆時再入奏也不晚。”
會試時,張之洞依舊放言無忌、指陳時政,引起了閱卷大臣的爭議。最後是慈禧力排眾議,將之定為探花。故終其一生,張之洞對西太後都抱有深深的感恩之情。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同治駕崩時,慈禧為了繼續垂簾聽政,強立四歲的光緒,遭到群臣激烈反對,吏部主事吳可讀甚至服毒死諫。眼看局勢即將失控,張之洞站了出來,大義凜然道:“本乎聖意,合乎家法”,用一封氣勢磅礴、論證嚴謹的奏疏挽狂瀾於既倒。
外放山西巡撫任後,他大搞禁煙;而在兩廣總督任上,為了籌措軍餉,又大力發展博彩業(開賭),引來種種非議。
1903年,剛當上領班的奕劻邀請張之洞赴京商討特科考試之事。
在乾清門外軍機處值房的台階下,張之洞止步不前。任憑誰招呼,就是不踏上去。軍機大臣瞿鴻禨(ji,1850—1918)猛然醒悟:雍正曾禦筆批示,軍機重地,擅入者斬。
二百年過去,祖製早已被淡忘,張之洞卻自律甚嚴,謹小慎微。
奕劻無奈,隻好讓瞿鴻禨等陪張之洞在門外開露天會議。
1880年的“庚辰午門案”更是立體展現了張大人的宦術之精。
案發當日,慈禧派太監李三順給她妹妹(奕譞的老婆)送中秋節食品。按規定,太監出宮不能走午門,當事人李三順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執意要走,同午門護軍發生爭執。
李三順強行闖關,卻因生理缺陷,不敵護軍。一氣之下,他扔了食盒,淚奔而歸,向慈禧告狀。
慈禧大怒,非要嚴懲這幾個打狗不看主人的護軍,“首犯”還要辦成死罪。
朝野不服,群情激憤。多方協調下,終於改判為流放或監禁,而肇事者李三順卻全身而退。
清流黨憤然於胸,紛紛上疏抗爭。被尊為清流領袖的張之洞卻巋然不動,坐看雲起雲落。
兩個月後,戲劇性的事發生了。
這天中午,慈禧坐在西暖閣,正準備吃飯,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忙問是誰,回答說“內監”。放眼一看,卻是個平民老漢,一邊手持煙杆,吐著煙圈,一邊吐痰不止。
慈禧震驚了,命人捉拿審訊後得知,原來老頭認識宮裏一個太監,請他帶自己到宮裏開開眼界。
兩人從神武門進宮。護軍因前車之鑒,不敢阻攔。隨後,太監有事離開,老頭轉來轉去迷了路,便走進了深宮。
慈禧又大怒。老頭被處死,太監和護軍或革職或充軍,上諭則頗為諷刺地寫道:“門禁鬆弛已極,實堪痛恨。”
張之洞發現火候已到,立刻出馬,上疏痛斥太監種種令人發指的猥瑣行徑,描述門禁形同虛設的可怕後果,並請下旨讓內務府對太監嚴加約束。
疏中隻字不提午門護軍的冤屈,卻旁敲側擊地使慈禧“自悟”,暗中減輕了對護軍的處罰,薄懲了李三順。
恭親王奕訢(xin)拿著章疏對一幹禦史道:“你們上的折子真是笑話,這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奏疏呢!”
要是還看不懂張香帥的輾轉騰挪,同李鴻章比較一下便明朗了。
如果說李鴻章是勇於任事,張之洞就是善於任事。勇於任事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棱角,甚至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犧牲精神,而善於任事者則凡事趨利避害,見風使舵。
對張之洞而言,廢科舉可謂晚年最華麗的一次轉身。
此事由袁世凱牽頭(直隸總督),張之洞出麵(士林楷模),四個省部級高官聯銜,聲勢浩大。
無論過渡如何平滑婉轉,終結延續了一千多年的取材標準,還是對世道人心產生了難以估量的衝擊。
山西籍舉人劉大鵬,在一富商家擔任塾師近二十年。廢科舉的噩耗傳來後,世界觀崩塌了。
在日記中他哀號道:
早上起來,心若死灰,看得眼前一切,均屬空虛,無一可垂之永久;
詞章之學,無人講求,十年後恐無操筆為文之人矣;
同人之失館(失業)者紛如。嗟乎!士為四民之首,坐失其業,謀生無術,生當此時,將如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