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梁境外異族環伺,數百年來戰亂一直很頻繁。國內多以耕種為生,但北蓄牧草,南有漁者,西麵多旱而植果物,皆有輔助;比起單以耕種為生的東境,遇戰時回旋餘地便大了許多。
且說大軍一路東行,穿中山郡、丘塘關、充州而過白水河,越往前行進,沿途所見饑殍滿地、百姓流離失所的情況便越嚴重。至濉縣時情狀更慘,從邊境逃來的難民被縣令下命驅趕,官兵手下無情,難民中最後被活活打死的甚眾。
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太叔剡與韓卿二人率兵到來時,官民積怨已深,難民自發組織的戰隊與官兵處於一觸即發之境。
大軍前路被擋,太叔剡怒道:“這不是添亂嗎?來人!驅走反民,再去給本王將縣令捉來!”底下人應聲去了。
事辦得倒挺順利,難民所組隊伍多為烏合之眾,見到禦派的大軍還未交涉,先行哄的一聲作鳥散,隻餘下少數有骨氣的頂死了要對抗到底;但畢竟不是正規軍的對手,很快便被平息掉,領頭的數名大漢也被綁到了長平王麵前。
太叔剡冷冷看了看這些人,身子骨不見得多強,卻都目露凶光,活活極其不馴之刁民的典範。“帶下去吧……”
“慢著。”在韓卿眼裏看來,這些人的凶狠下卻另有苦衷。攔住太叔剡的話,他走到那幾人麵前暖聲問:“你們為何要造反?”當頭的大漢對他一努嘴——看到韓卿溫和的表情——遲疑一下,“啐”的聲將口水吐到了身旁的地上。這口唾沫原本是要吐到韓卿臉上的。
狠道:“反正都是死,殺了那狗官,死得更值!”
“……”
韓卿沉默半晌,說:“你們留在我麾下吧,一為服役抵罪;二嘛……軍中糧草足夠,你們也用不著再四處逃難。”說完轉身看了看太叔剡。太叔剡沒什麼表示,全作默認了。
“誰稀罕!”那當頭的大漢卻冷笑一聲,“我們幾個活了有啥子用?!你有本事讓全部人都活下來!”
韓卿卻點點頭,道:“說得極是,我這就著手去辦。”說完讓人把滿臉詫異的幾個大漢帶下去,回頭向太叔剡道,“王爺,待會兒濉縣縣令來後,可否交於末將處置?”
太叔剡凝目睇他許久,隨後點頭。
他是好奇,韓卿究竟想做什麼?又有什麼法子消弭難民狂卷所帶之禍?
第二日大軍很早便起行。
也不知前一日韓卿對那縣令說了什麼,濉縣官紳連夜開倉賑糧。難民們能夠充饑取暖自然不會再鬧事,因而大軍才得以隻在濉縣耽擱了一日便罷。出了濉縣,太叔剡好奇問道:“副帥,你昨個兒都說什麼了?”
韓卿笑笑:“也沒什麼,隻不過告訴那縣令,若是他能動員縣中官紳捐出錢糧救難,我便上折為他請功,保他前途無量。”諷刺的是,寵臣的身份在這種時刻是最有效用與說服力的。
“他真信?”以太叔桓的睿智,斷不會獎賞這種官員的;更何況,對這種惡吏,韓卿怎可能如此好心?太叔剡瞥他一眼,“你騙他的吧?”
“騙他又怎樣?”韓卿淡道,“我派人查過濉縣,富足官紳百餘人,短期應付兩三萬難民的錢糧還是有的。隻不過官商勾結,不肯出力罷了。”說著冷笑一聲,目中凝住冷光:“不出力也罷,偏偏他還要對難民趕盡殺絕;對這樣子的官,即便言而無信我也不會覺得慚愧。”
太叔剡第一次在韓卿麵上見到這樣冷漠殘酷的表情,怔了一下,忽然又想笑:原來韓太尉也是個狠心的人……他撇撇嘴,終於沒能忍住,淺淺的泛出一絲紋路來。
韓卿卻想著更深一層的事。
誠然,濉縣縣令過於惡劣,但某種程度上而言,許多地方的官員卻都麵對著同樣的難題。
接納難民吧,久了無力承擔不說,還要麵臨難民鬧事的風險。自己轄下的百姓也不一定會理解,畢竟慣了各家自掃門前雪,忽然來這麼多難民,沒那家不緊張的。百姓們會想,官府應付不了時,難民們要用搶的怎麼辦?用殺的怎麼辦?用燒的怎麼辦?!所謂難民如蝗,民心如惶哪。
那麼便隻有拒之門外。但如此一來,更容易造成民變民反。
……從古至今,這都是兩難之事。
數日思慮時,大軍疾行又穿過幾座州縣,越靠近邊境,所見日愈嚴重。曾經到一處縣地時,全境空無一人,連縣令也逃難去了。這麼多人全湧入戰火未及之地,若不妥善安置必定擾亂民治。韓卿不再多想,是夜倚水紮營後,研磨濕筆,寫下了出征以來的第一封密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