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3)

第十四章

東遼軍終於被迫退至石門關外四十裏處。

深夜,草場上低低嗚咽而過的野風拂過肩頭。不允許堆燃篝火,不允許點火把,不允許私下行動。就地休息的五萬多東遼大軍在黑暗中陷入一片死寂。本來並未不允許交談,但是沒有人有興致在這個時候開口。

黑鷹軍團所屬的左翼陣營中,一匹四蹄如雪,毛色黑亮,鼻帶銀色鱗甲,幾乎可以完全溶入夜色中的剽悍戰馬踏著得得的蹄聲緩緩行來,所過之處無人不目中一亮。

烏雲,享譽東遼草原的神駒。

苻於真最鍾愛的坐騎。

勒韁駐馬,他緩緩掃過四周,無數張重新燃起希翼的臉龐在重現的月色下一覽無遺。

“……下一仗我們也許還是會輸。”他音量不高卻讓很多人從濕冷的草地上站了起來,“但是我會帶著你們活下去,直到取得勝利!”

沒人歡呼,所有人都默默的凝視著他,眼中閃動的卻是信任。

“左翼軍把這句話傳下去——從現在起一切聽我指揮,不管是主帥下令還是其他將軍下令,一律不用理會!”

苻於真振臂高呼:“想活嗎?!”

“想!!!!”回應聲響徹黑夜。

——這是他要的滿意的回答。

苻於真垂下眼簾,緩緩泛出陰謀得逞後的笑紋。

來這裏之前他剛剛才布好一個完美的局。在梵烈和王勝這兩位對他一貫持有敵意的將軍麵前,故意表現出借機向二王子成頌索要全軍統帥權的企圖,果然被他們一致聲討,使二王子不得不將他的權限限製在左翼軍範圍內。而成頌的身邊自此就隻有他們兩個守舊派參謀戰事。

如此一來,即便最後一仗輸了,“一心挽救危局卻被拒之門外”的自己就不會被責難;大王子成哲要他做的事也可以達成;若是能帶領左翼全身而退,便是此戰中唯一的亮點——也就是大功。

梵烈和王勝隻是守舊,但並不像成頌是那種對作戰一無所知的蠢材,他們至少夠聰明到懂得大梁存在報複的可能因而立刻派人向朝廷索要援軍。六百裏加急入夜便已經出發,大概半個月後援軍先鋒可以抵達邊境。可是現在的東遼軍隊不可能在邊境支撐半個月,因此必須全速趕路盡可能快的退入腹地。

他們的算盤打得很好,命自己明日一早率領的左翼發起佯攻,然後其餘主力趁機後撤。

——想一箭雙雕?

他們雖然不笨,卻低估了大梁的作戰能力,而且不知道決定一切的不是明早而是今晚。

在我麵前玩這種把戲還嫌太嫩了。

苻於真唇邊的紋路變成冷笑。

“傳我的命令,停止休息,各方陣列隊待戰等候指示!”

吹過鼻翼的輕風帶著細微的沙土味道,那是由強勁的東南風所帶來的北方高原上的沙。“於真……”襲香跟在他身旁,掩不住眼中的憂心。

苻於真摸著她的發辮,安撫道:“沒事的,放心。開戰後你就跟在言浚身邊,他會好好保護你。”

“那你呢?!”

“我?”

苻於真微微一笑,淩厲耀眼的藍眸凝視遠方——

寅時一刻,有隱約的轟隆之聲從地平線下遠遠傳來。

已經困頓不堪的東遼軍隊驚訝之餘很快全軍戒備,列陣以待。

他們首先看見的是黑夜裏沿著地平線緩緩上升的光點,先是幾個,然後漸漸橫縱交錯,最後聯成一片。

大梁軍隊的火把照亮了半邊夜空。

不可能,大梁竟然在連續作戰一天一夜後不作任何修整!——梵烈與王勝除了驚訝之外,漸漸開始感到恐懼:難道這次大梁不隻是想將侵略軍驅出國門這麼簡單?

……也許……甚至不隻是報複這麼簡單?

這時候才醒悟過來的想法若是被苻於真聽到,必定會毫不留情的加以嘲弄。本來嘛,戰場上天真的人永遠都隻能成為輸家!

他早就傳下命令,作戰伊始,左翼軍不攻自退。

“想死的就跟著中軍、右軍上。”如此冷酷的話,卻成了整個左翼軍最有效的定心丸。

一場血戰之前,東遼軍內尚在如此勾心鬥角,似乎預示著東遼即將麵臨的一場慘敗。但這慘敗在多大程度上是人為促成的,卻隻有苻於真與大王子成哲心裏清楚了。

適當的犧牲可以換來日後更加順利的發展。等我能左右一切的那一天,必定不會再起無謂的戰事,必定不會再讓如此多的小子死於疆場。

……這是我唯一能夠對即將死去的犧牲者許下的允諾吧。苻於真刨去心底最後一絲歉疚,冷酷的視線透過黑夜,直視已經開始沸騰的夜間草原。

——東遼軍隊首先麵對的是大梁最具殺傷力的兵陣。

頭陣為三排強弩兵,兩軍對陣時萬弩齊發,三排依次輪換,密集的殺傷力令本來就倉促應戰的東遼軍隊損失嚴重;而後迅速跟進的步兵團先鋒以七丈長矛方陣破開東遼軍薄弱的防線,數萬步兵與五千弩騎兵一萬戰車將整個東遼軍隊一分為二。

又是混戰!

但這次混亂的隻有東遼主力,大梁的軍隊保持著相當清醒的認知。

黑夜已經被染紅。火光,鮮血,殘肢,屍體,遺棄的武器或盔甲,廝殺中人的哀嚎與戰馬驚恐的嘶鳴,兵銳交接的冷曆聲,混雜成業獄般恐怖的場景。一切似乎都按照太叔剡擬定的計劃依次進行,唯一例外的是東遼左翼軍快速的後撤。

——不止後撤,左翼軍在撤退的同時點燃了周圍的草場。這一夜吹動的是強勁的東南風,很快,大梁良好的作戰秩序因為漸漸洶湧撲來的火勢而騷動,不得不重整隊形;東遼軍隊由此得到寶貴的撤退時機;但即便如此,損失依舊慘重。

嘈雜與紛亂中一名渾身是血的將死士兵撲倒在烏雲的馬蹄旁,隻能勉強抬手叫了一句“老母”,聲貫入雲,死不瞑目。苻於真牙槽咯吱一響,但他忍下無論悲愴的歉疚的憤怒的或者其他所有情緒,大聲命令:“向西!左翼全體向西撤退!”

“將軍!”言浚提醒道:“回京的方向應該是北麵!”

“是,我知道是北麵……太叔剡也知道。”

言浚聞言一怔。

“言浚,你相信我嗎?”

言浚迎上他冷冽的視線,不敢猶豫的點頭。

“那麼就跟著我走!!”

一錘定音——東遼左翼的部隊全部向西急撤!

兩個時辰後,事實證明了苻於真的睿智與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