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夢暮曦再次走入經過了整理後,已經完全看不出爆炸痕跡的庭院,已經是那次事件後半個月的時候了。依舊繁密而沒有衰頹的墨綠色的寬大樹葉將午後的陽光扯成了絲絲縷縷的斑駁碎影。
陽光溫暖,無所遮掩。沒有盛夏的毒辣,沒有深秋的清爽,有的,隻是淡淡的……輕然。
沿著中庭那鋪著鵝卵石的小道向後艇的方向邁去,滿眼滿目所看到的,都是曾經熟悉的景色。
他記得……這庭院中的一切,都是“她”親手打理的……
溫溫潤潤的灌木舒展著枝條,經過修理的藤蔓攀爬著支架,扯出了錯落有致的層景。隻是偶爾有幾處,仿佛是刻意為之一樣,猛得撞出了一眼的純白,凝神看了才知道,原來是漢白玉的山石,突然卻不突兀,和周圍的景致完全融成了一體——遠非雕塑所能造成的效果……
抬手,輕輕撫過了漢白玉的山石,曾經疑惑於她為什麼要選擇山石的造型而非雕塑,一直到此刻的現在才明白……
她總是這樣,從來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辯解什麼,隻是默默的將自己擺在幕後,分析掌控著全部。
就像外人怎麼都不會相信,夢家族的“智囊之腦”會是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女性一樣。她是夢家族的決策者,也是秘密武器,是和現任家族的族長互成表裏的存在。
曾經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時間可以停在他們當初相識的時候……那該有多好?
那樣的話,至少他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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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天高風淡的午後,日光暖洋洋的沒有一點夏日的威力。
天空是仿佛水洗過一樣的幹淨,在一片深藍的背景裏,隻有絲狀的流雲,一縷一縷地編製著綿密的淺白錦緞。搭配上輕和的微風,一切都那麼的淡然悠閑,遙遠恍惚到沒有真實的感覺。
隻有午後的蟬鳴,在風中翻卷出了淡淡的喧揚。
他,夢暮曦,因為和別人的賭約而翻入了這幢別墅的圍牆——這在夢家族中,旁係人員被三令五申不許靠近的禁區。
本來隻是孩子氣的意義用事,卻在爬過了圍牆後,被沉睡在了樹間吊床上的精致娃娃給吸引得改變了初衷。
在斑駁的光影中折射出眩目光澤的金色長發仿若陽光的碎片,燦爛耀眼而奪目。一半順著吊床的邊沿垂落到了地麵上,一半則是鋪散在了身上和吊床上。白色的寬大對襟仿唐式衣裙,在袖口和腰部縮了起來,更顯出了其體型的纖細瘦弱。
細長的彎眉像是用眉筆畫上去的一樣,隻是眉頭微皺著。白皙的皮膚仿佛曾經看過的上等玉石,幾乎沒有一絲人氣的感覺。而那過分精致到,仿佛假的一樣的麵容,更是讓他聯想起了自己姐姐所鍾愛的SD娃娃。
如果不是因為那胸口的微小起伏,暮曦真的要以為,自己所麵對的,是一個真人比例的大娃娃了。
然後,就在他的手指蠢蠢欲動到想捏兩下娃娃的臉以證實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的時候,娃娃突然睜開了眼睛。
很漂亮……
以前他就很喜歡用冰箱裏凍出的冰削成凹凸鏡,然後透過它看向天空。因為透過那並不算厚的冰片,他所看到的天空,是不同於湛藍的另外一種特殊藍色。
淺淡,而幹淨到有種清冽透明感覺的藍。
而現在,正注視著他的眼睛,正讓他回憶起了那種折射著藍天的冰片的顏色——純粹的銀藍。
想惡作劇卻被逮了個現,換成是誰都會感覺到無措吧?
而且在他們這些旁係家族孩子的腦海中,和所謂的“禁區”掛上鉤的房屋,其主人基本上都是和童話故事中的老妖婆什麼的有著直接的聯想。
你是誰?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娃娃一樣精致的小女孩卻是慢慢扯起了唇角,柔和地笑著詢問著他的名字——沒有一點初見外人的驚慌。
曦……我的名字……是曦曦……
鬼使神差一樣,他將自己的小名告訴了眼前的女孩。然後要求她別叫喚這房子的主人,他很快就離開。
這房子的……主人?
女孩顯然有些疑惑,然後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半捂著嘴笑出了聲。
知道了,我不會說的。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漂亮,溫和淺淡,仿佛風一樣輕和,整個人都為之顯地亮眼不少。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麼?
他小心的詢問著。
雪,你可以叫我,雪。
歪著頭看著他,小女孩銀藍色的眼睛裏帶著明顯的興趣。
曦曦你是從外麵進來的了?那麼,你可以告訴我,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麼?
麵對他的肯定,小女孩看向了圍牆外的目光裏帶上了一點點的渴望。
因為身體的原因,我沒有辦法離開這裏,稍微走上一段路就會對心髒造成不小的負擔……所以……可以告訴我外麵的情況麼?
你的……心髒不好麼?
幾乎是立刻的,心揪了起來。
這樣一個精致到像洋娃娃一樣的小女孩……竟然……有著很重的病麼?
嗯,先天性的心髒瓣膜破損,免疫力低下外,還要加上輕微的白化症。隻有像現在這樣很幹淨的天氣,我才能出來曬一會太陽。
小女孩並不在意地笑了笑。
雖然我看了很多關於外麵世界的書,但是……還是覺得很難想像呢……
沒關係,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好了。
他的口才也許並不算是很好,但是對於小女孩來說,那些對於他來說非常尋常的事情,卻是非常奇特而有趣的新奇。
感覺上,眼前的小女孩,真得很像是一個被關在城堡中的公主呢……
打斷了他們之間愉快聊天的,是小女孩在被一陣涼風吹過後,蒼白著臉一口接一口的喘氣聲。
雪……你怎麼了?
沒什麼……
雖然蒼白著臉,但是小女孩卻依舊擠出了一抹笑容。
隻是有點受涼了……氣管支持不了。你要趕快走了,房子裏的人很快就要出來了……
那麼我下次再來找你好不好?
你……下次還要來麼?
小女孩的聲音中,充滿了驚喜。
嗯,這是我的承諾。我還有好多的事情沒和你說呢……這些都放在下次講給你聽好了。
太好了……咳……那麼……約好了……
小女孩顫抖得抬起了手。
嗯,約好了。
暮曦鄭重的和小女孩拉過鉤,然後翻牆離開了。
後來,和他打賭的人曾經問他在圍牆裏遇到過什麼,但是暮曦全都含糊的混了過去。
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心裏那一份小小的獨占欲……
想獨占“老巫婆的禁區裏,有著一個漂亮到像洋娃娃一樣的公主”的……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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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微的風聲,拉回了暮曦遊離的思緒,自嘲地笑了笑後,繼續往前走著,一直到在一間以毛玻璃做牆壁的溫室前站定。
推開了溫室的門,撲麵而來的,是一種幽然淡雅的香味。帶著那麼一點點荼靡的撩人,在吸入了鼻腔後由最初的淡雅而開始變得濃鬱,讓人聞了後有了一種微微熏醉的陶然。
垂眼看去,看到是滿地已經殘敗的,開始泛起了黃色的白色花瓣,鋪出了一地的淒然殘美。
原來,在這段事件裏……優曇的花期,已經過了啊……
她曾經說過,很想看看優曇開花的樣子,一直都拖著孱弱的身體,堅持由自己打理著這間溫室。
站在這裏,仿佛還能看見,她站在下垂的藤蔓枝葉中,向著自己微笑時候的樣子。半透明的光線昏暗不明,依稀之間,有著時光倒流的錯覺。仿佛隻要伸手,就可以接觸到那深刻在記憶中的身影,一如以往。
雖然討厭她對每一個人都揚著那一張笑臉,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那微微揚起的唇角,即使沒有陽光的映襯,也依舊……格外的溫暖……
隻不過……
半探向空氣中的,仿佛想抓住什麼的手頹然的收了回來。
隻不過,她已經不在了。
這間溫室的主人,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