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戰鬥的理由,依偎的理由
1
一切都準備完畢。
這裏是體育館的舞台後方,穗香正在拚命地和侵襲而來的緊張感作戰。
因為靜不下心,她索性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成祈禱的姿勢,告訴自己「冷靜,保持平常心」。可是無論說了多少次,也無法趕走接二連三湧上來的緊張感。
她其實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當主角的料。
最適合擔任主角的社長理沙,盡管這次是她高巾生活最後一次的公演,還是堅持要隱身幕後。
理沙的說法是「穗香來演比較合適」,可是穗香根本不這麼認為。
理沙比穗香成熟美麗,身材也很棒。腦筋轉得快的她擅長與人交際,遇事不會膽怯的性格也讓穗香非常羨慕。在演技方麵,更是整個社團裏麵最精湛的,嗓音也很了亮,甚至還能醞釀出支配全場的存在感,她就是擁有這麼稀有才能的人。
可是,理沙卻決定隻演個小配角,全心投入導演與監製的工作。
她除了會對穗香做一些危險的性騷擾之外,堪稱為完美少女。大家會認為女主角非她莫屬也不足為奇,事實上穗香也曾當麵這麼告訴理沙。
盡管如此,理沙還是不願意扛下主角的任務。不僅如此,自從穗香與真吾認識之後,理沙就將既有的劇本改成原創劇本,積極地為兩人的情誼加溫,也給了穗香不少意見。理沙給了她許多意想不到的關照,穗香覺得自己受了她很大的恩惠,謝也謝不完。
雖然不知道社員們心裏怎麼想,但理沙的行動力與存在感全社都認同,話劇社以她為中心,展現了過去未曾有過的團結,扛起校慶的公演活動。
正因如此,穗香才不允許自己失敗。她擔心無法將對理沙和眾人的感謝表現在自己的演技上麵。
為了理沙,為了社團,也為了自己,她非得讓這場公演成功不可。
「呼……」
她已經歎了不下十次的氣了吧。如果不是去當女仆咖啡店的侍女,她在這裏歎氣的次數可能會到達三位數。
不能失敗。而且接下來還有一輩子隻有一次機會的活動在等著她。要她不緊張還真是不可能的任務。
再次在手心裏寫個人字,吞下去試看看吧。
就連這個動作,她也重複試了好幾次了。
穗香打算以食指寫下「人」字,但又突然停下動作。
「……咦?」
是自己多心了吧。可是,集中精神之後,穗香發現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是世界危機的波動沒有錯。而且還是從很近的地方傳過來的。
原本以為是法魯斯,但這次的波動她從未感受過。而且,幾乎完全感覺不到對方有任何動作。
穗香開始尋找波動的來源。包括放了籃球與排球的球簍、網子、鐵柱、沒在使用的照明設備以及電線類等等,全都翻找了一遏,最後碰到了牆壁。可是,她覺得波動是由牆壁的另一側傳來的。
在外麵嗎?
不對,另一側應該不是外麵。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穗香感到迷惑之際,她的嘴巴卻自行動了起來。
『別擔心。』
穗香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知道聲音的主人是古蘭,於是緩緩鬆開了手。
「古、古蘭……?」
古蘭迪奧索是神明為了監視真吾等人,與穗香同化的獨立思考體。隻要他(?)一出現,穗香的意識就會關閉,身體自由也會遭到剝奪,但現在似乎並非如此。穗香現在還可以自由活動,也能跟他進行交談。不過,一個人的嘴巴有兩個人在進行對話,還是讓人感到非常詭異。
「你怎麼突然出現了?」
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聽到古蘭的聲音了。不,或許還要更久也說不定。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開出一條路的。』
「咦?」
『來,伸出去摸摸看。』
穗香想問為什麼,也想問他為何會在此時出現。盡管還有很多的疑問,但牆壁另一端的波動讓她很在意,因為感覺那陣波動彷佛正在呼喚著自己。
穗香依照古蘭的指示,將手搭在牆壁上。就在這時候,原本的牆麵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間有點狹小的房間。
穗香踏了進去,往前走不到幾步就到達盡頭。有一塊石頭放在木製台座上。石頭上繪有魔神使用的詭異花紋。
「連這裏都有魔神……?」
無論石頭或古蘭都沒有回答穗香的問題。
該怎麼辦才好呢?
先回去找真吾他們商量嗎?
不對,追根究底,自己是怎麼找到這間房間的?
古蘭依然沒有回答她。
「喂——穗香——!時間快到了!要試裝了唷!」
理沙的聲音傳來。看來沒時間讓她想那麼多了。
「我現在就過去~~!」
穗香應了一聲拿起石頭,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下定決心將石頭收進懷裏。
接著,她的身體突然無法自由活動。
『住吉穗香啊。』
原本以為是魔神導致的,不過看來是古蘭造成的。
「……怎麼了嗎?」
還好能自由說話,穗香開口問道。
『你的勇氣令我深感佩服。』
盡管不意外,穗香還是覺得自己的心情無所遁形。隻是不知道對方的真麵目,與其說她害羞,倒不如說是一種不信任感的展現。
「你是在替我加油嗎?」
『……或許吧。』
真稀奇。
雖然如此,穗香還是無法信任對方,因為對方根本不需要刻意剝奪她的身體自由來說這些。
『你不過去嗎?』
「要啊。」
身體恢複自由了。
穗香立刻轉身離開那個房間。
現在要集中注意力在舞台劇上。古蘭與魔神之石,等晚一點整理過後再來詢問吧。
2
真吾到了體育館之後,發現大家都在等他。
「喂,動作快點,已經開演了哦!」
光夫催促著,但真吾卻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進體育館。
莉娜與清美都不在。
清美大概還在睡吧。莉娜自己一個人說不定晃到哪兒去了。
他很在意那兩個人。可是,也很在意即將要開演的舞台劇。
——希望能夠兩人單獨見個麵。
一想起穗香說的話,臉頰就跟著發熱。微妙的期待讓他的胸口騷動不已。
莉娜說了要自己獨處;而清美也還在睡,應該沒什麼問題。真吾以這個藉口說服自己之後,推開了體育館的門。
燈光已經轉暗了,他在昏暗中前進著尋找空位。
盡管即將開演,但還不至於到座無虛席的狀態,因此他們全體才能占據位於前排正麵的座位。
「我還是第一次看舞台劇耶。」
「我、我也是上、上次看了學校公演之後、第一次。」
「穗香大人會發揮怎樣的演技呢?好期待。」
「好緊張。好興奮唷!」
真吾也無法冷靜下來,但原因卻跟大家不一樣。
開演的鈴聲響起。
舞台上的布幕終於往上升起。
一名少女被欺負。
許多人眾在一起推她、拉她、打她,還嘲笑她。
地點在某個河堤上。
在那個地方,穗香扮演的小學女童正在受到欺負。
舞台布幕升起的同時,一陣強烈的熟悉感隨即襲向真吾。
「這是……」
他記得曾在哪裏看過。
不、不對。
不是隻有看過而已。
這、這是……
故事內容就如同他之前聽穗香說過的一樣。
穗香飾演的少女在別人家當女仆,到了學校參加田徑社,曆經一番努力之後,終於爬到某公司社長秘書一職,是個描述功成名就的故事。
可是,戲劇內容描寫的重點不是放在穗香往上爬的過程,而是內心的部分。
穗香出生在一個雖不富裕,卻很幸福的家庭。
可是某天,穗香的父親過世了,因為失去了家裏的經濟支柱,房屋貸款繳不出來,於是她和母親被迫搬出去。失去棲身之所,僅靠母親打工無法維持兩人的生計,於是她們住到某個有錢人家,開始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條件是兩人必須包辦全部的家事,並且照顧主人家那名跟穗香同年的女兒。這就是穗香之所以會變成女仆的原因。
男主人很同情她們母女,但女主人與女兒卻非常敵視兩人。跟穗香讀同一所學校的女兒更是徹底地討厭穗香,還拉攏班上的同學一起欺負她。
他們把穗香的鞋子、書包藏起來。
還把她鉛筆盒裏的文具扔在地上,並且用腳踩壞。
營養午餐的餐後甜點,永遠少了穗香那一份。他們有時也會故意讓湯灑出來,潑在穗香的衣服上。
無論遭受到多麼過分的對待,穗香都無法反抗。她無法向人求助,也沒有任何人會幫助她。
所以,穗香隻是一味地忍耐著。
總有一天,這般屈辱的日子終將結束。
她這麼相信、祈禱、許願。可是——
隻靠著相信、祈禱、許願並不能改變現狀。
穗香被叫到附近的河堤旁,在那裏同樣受到蠻橫無理的欺淩。
不斷重複的每一天。一成不變的日常光景。沒有任何援助的日子。
夠了。她想讓這一切結束……
用最輕鬆的方式。用這個世上最難看的形式。
就在這個時候——
一名少年突然飛奔出來。
「住手!」少年大喊著站在穗香的前麵,打算保護她。
那是個不認識的陌生少年。兩人不曾見過麵,穗香也從來沒有見過他,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欺侮的矛頭毫不留情地同時指向他。
少年卻勇敢地應戰了。以寡敵眾根本毫無勝算,但是他直到最後一刻依然保護著穗香。
最後,河堤上隻剩下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少年,還有以不敢置信的眼神低頭看著他的穗香。
「為什麼……」
要救我呢?
素昧平生的你為何要救我?
少年沒有回答。
他站起身,什麼也沒說地背對著穗香走了。穗香想要出聲叫他,但是看著他的背影又忍不住一陣遲疑。
穗香目送少年離去,獨自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擁抱著什麼珍貴物品似的,將手放在胸前。
好高興。
隻是單純因為少年救了自己而感到開心。
盡管沒有打贏,但少年還是保護了穗香。
在穗香眼中,少年像個帥氣的英雄。
溫暖的情感在胸口蔓延開來。穗香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威受了。
所以她好後悔沒有問少年的名字。
如果有機會再見麵,她一定要問對方名字。而且,還要好好向他道謝。
穗香在心裏下定了決心。
可是,之後她再也不曾見過那名少年。雖然每天都去河堤,但別說是擦肩而過了,就連遠遠看見對方的機會都沒有。
盡管如此,那名少年一直都在穗香的心裏。
穗香的思念一天比一天還要深,最後她決定了。
不能隻有見麵,不能隻是問對方姓名然後道謝而已。
變強吧!
為了能夠抬頭挺胸與少年見麵,她必須變強才行。
為了能向少年誇耀對方給自己的勇氣讓她變強了。
從那之後穗香就變了。
首先,她開始反抗欺負她的人。
就算不能贏,在氣勢上也絕對不能輸給對方。一旦明白無論怎麼欺負也無法讓穗香屈服後,加諸在她身上的欺淩便逐漸減少了。
穗香克服霸淩,在就讀國中之後,加入了田徑社。
她很喜歡跑步。盡管腳程並不快,但每當跑步時,她可以全心全意地跑著什麼都不必想,因此她很努力。
念高中之後她依然是田徑社的一員,在求學過程中都獲得不錯的成績。也因此能夠獲得推薦進入大學。
為了擺脫寄人籬下的生活,她搬出來一個人住。因為決心自己支付學費與生活費,所以要兼顧學業、社團與打工的日子,讓她備感艱辛。但是和過去被欺負的日子相較,也算不上什麼了。
雖然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不過她還是經常想起那名少年。
說不定,他就在某處看著自己。絕對不能讓對方看見自己沒用的樣子。一想到這裏,便自然產生繼續努力的動力。再怎麼難受的事情,也能二克服了。
大學畢業的同時,穗香也以社會組田徑選手的身分加入某企業的田徑社。
不過,大概是過去太逞強的緣故,第三年便受到極大的運動傷害,結束了選手生涯。
兩年之後她被任命為經理。此外,公司肯定她的付出與努力,希望她能成為正式的員工。
穗香被任命的職銜是「社長秘書輔佐」。現任秘書預定一年後要離職,而她則是受命擔任接班人。
盡管對田徑生涯依依不舍,但這絕對是出人頭地的好機會,於是穗香接受了。
擔任社長秘書輔佐一年之後,穗香升任為正式秘書。這時候的她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
她覺得自己終於辦到了,同時也獲得了別人的肯定。如果是現在,自己應該可以抬頭挺胸地去見那名少年。
就任秘書當天,穗香盡可能提早到達社長室。很巧的是,今天也是社長交接的日子。
新上任的社長與穗香見麵了。社長看起來很年輕,是個幾乎跟她同年的青年。
「啊……」
穗香嚇了一跳。
她見過這張臉。正確地說,是那輪廓。
那輪廓,跟小學時幫助過自己的那名少年的輪廓重疊了——
3
隨著如雷的掌聲響起,舞台劇也宣告落幕。
真吾坐在座位上用力拍著手,回想剛剛的內容。
那個故事,絕對是真吾與穗香相遇的故事沒錯。
小學時,真吾曾經救過遭人欺負的穗香。盡管稱不上是英雄救美,但跟演出的內容幾乎是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哪部分是事實,哪部分是杜撰出來的。當然沒有女仆這回事,但是他仍舊非常肯定一件事——
穗香一直都把真吾當成生存下去的力量。
如果這部分不是真的,那麼這出戲也不會如此成功。
穗香的演技不算出色。尤其是小學畢業之後的演技,明顯地非常生硬。盡管如此,她還是不露破綻地繼續演下去,一旦劇本裏寫到少女說出對少年的思念時,她便能展現出改變氣氛的演技。
換句話說,隻要是穗香親身體驗過的,或是她真實的想法,演起來就特別有說服力,並打動了真吾以及觀眾的心。
是自己想太多了嗎?話說回來,真吾覺得這似乎是非常自戀的評價。
穗香希望在這出戲演完之後,可以單獨跟他見個麵。
真吾的心跳加快。他努力提醒自己不要誤會、不要有所期待,更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心跳卻愈來愈快。
「好了!大家一起去找穗香姐吧!」
光夫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
大家一起去。也就是說,他們無法兩人獨處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總不能阻止大家吧。盡管很勉強,但應該很快就有兩人獨處的機會吧。
所以,要冷靜一點!
真吾這麼告訴自己。
「穗香姐,辛苦了~~!」
「演得很棒哦,穗香大人!」
「我、我好感動!」
一行人來到後台。
美也大概看到一半就膩了,整個睡得不省人事,毫無醒來的跡象,因此眾人便將她留在座位上。
真吾也想先就演出成功這點表達讚賞之意。
「穗香,你辛苦——」
他說到這裏就停住了。
隻見眼前的穗香不僅嘴巴被搗著,手腳也被綁住。站在一旁的,則是以細長的劍抵著她脖子的法魯斯。
「法魯斯!?」
「你這家夥在幹什麼!」
眾人察覺眼前的狀況,立刻進入警戒狀態。
「宮田真吾——」
法魯斯微微一笑,將劍尖指向真吾。
「——我要殺了你!」
「啊?」
真吾無法開口問法魯斯到底在搞什麼,眼前的氣氛讓他沒辦法隨便回應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