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高田時代為主
川島真
(日本東京大學教授)
一、前言
本文分析早期蔣介石(蔣誌清),尤其是他的日本時代。不少研究指出蔣的日本經驗之重要性和其影響力,但是他在日本時代的曆史仍然依靠他的回憶而敘述,而《蔣介石日記》也是從1910年代後半期才開始,所以目前還需要找出新的史料,以闡明“事實”,並討論“回憶”和“事實”之間的關係。報告者的長期研究計劃當然包括1906-1910年(清華學校時期到振武學校)、1913-1914年(革命運動時期),但本文的主題為1910-1911年的高田時期。
1906年,蔣介石為了學習日語留學日本半年,後歸國;1908年,再來日本而進入作為“清國陸軍預備學校”的振武學校(振武第11期生)。學了一年之後,1910年畢業,被分配到陸軍第十三師團野炮兵十九聯隊。
有關高田時代的先行研究,產經新聞《蔣介石秘錄》(第二卷,產經新聞社出版局,1975年),不但利用《高田新聞》,而且在高田地區進行了田野調查,深入蔣介石在高田活動和生活之開拓性研究。此外,劉鳳翰《蔣中正先生學習陸軍經過》(黃自進,《蔣中正先生留日學生實錄》,中正文教基金會,2001年)闡明蔣的留學經過;段瑞聰《蔣介石與新生活運動》(慶應義塾大學出版會,2006年)利用外務省、防衛省的史料和蔣的回憶,介紹與討論日本時代的生活對新生活運動的影響;深町英夫《師乎?敵乎?:蔣介石和閻錫山的留日經驗與近代化政策》(貴誌俊彥、穀垣真理子、深町英夫,《摸索中的近代中日關係:對話與競爭的時代》,東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依據蔣的回憶等史料檢討蔣的振武時期之生活。劉的研究厘清蔣的留日之具體事實和經過;段和深町為了分析新生活運動等蔣的圍繞生活的政策,找到了作為新生活運動等蔣的政策之一個淵源的日本經驗。產經新聞的《秘錄》敘述的範圍較大,跨越了事實和其生活對將來的影響。
有關先行研究利用的史料,除了產經新聞利用《高田新聞》和進行田野調查之外,大部分的研究利用蔣介石的回憶來檢討他的高田時代,所以討論的重點在蔣的日本經驗的意義和影響。本文為了接近“事實”的層麵,盡量找出可利用的史料。除了《秘錄》利用的《高田新聞》和《高田市史》,和段等利用的外務省、防衛省的檔案史料之外,還有《高田日報》等史料。另外,圍繞振武時期,除了日本東洋文庫所藏的檔案史料之外,我們還會找出新的史料。黃自進主編的《蔣中正先生留日學生實錄》(台北中正文教基金會,2001年)采錄了東洋文庫所藏振武學校檔案、外務省和防衛省等基本史料,因此有相當大的利用價值,但是沒有采錄有關蔣誌清的報紙史料和表示蔣在日本時期活動的一些史料。
(一)蔣誌清在高田的日期問題
隻要看一些有關蔣的高田時代的先行研究,就會發現對他高田時期的敘述之混亂。毛思誠編《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龍門書店,1936年初版,1965年影印本)和引用此本的一係列研究,比如,王俯民《蔣介石詳傳》(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3年)、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編集《蔣介石年譜初稿》(萬仁元、方慶秋主編,檔案出版社,1992年)和《蔣介石年譜》(李勇、張仲田編,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年)等都指出蔣介石1909年12月5日到高田。毛思誠編《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為以蔣介石早期日記為基礎的蔣介石研究之基本史料。但是,有關蔣的高田時期,此本的記述有明顯的錯誤。蔣到高田的日期不為1909年,是為1910年。
台灣“國史館”所藏的《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底稿》表示毛思誠執筆此本的過程,而且闡明他如何犯了一些錯誤。毛整理蔣的記錄的時候,須要調整年齡和年代,因為有農曆和陽曆的混合。此本采用陽曆(公元),所以需要把農曆改為公元。有關蔣的留日時間,毛在底稿上寫23歲畢業於振武學校,同年蔣經國誕生(1910年),而24歲為辛亥年(1911年)。此記載沒有錯誤。但是出版品上有23歲為1909年,1910年隻有蔣經國誕生之記載。《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底稿》(台北“國史館”)記載,蔣介石1911年夏天請假回國,跟陳其美討論革命之事情,再回日本高田,10月又回國參加辛亥革命。1911年是否回國和活動內容為一個研究課題。有可能毛在修改或校稿的過程中,在年齡和公元的關係上,記述有混亂。毛思誠幾乎刻苦地修改農曆為陽曆,毛寫蔣經國的生日為1910年3月18日,但是他的生日為農曆庚戌三月十八日,即公元1910年4月27日。公元沒有錯誤,但是月、日有錯誤。
除了《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有些基本史料上也有一些需要檢討之處:
《學記初稿》的記載為:
紀元前四年戊申公年二十二在日本振武學校肄業時得鄒容革命軍一書酷嗜之,晨夕覽誦,寢則懷抱,自謂:“夢寢詢如晤言,相將提戈,遂殺韃奴也。”紀元前一年辛亥歲,公年二十五,在日本炮兵聯隊入伍時,終日夜忙無假晷,猶譯著飛行機一書,郵致北京夏尊武正?之。《學記初稿(一)》,台北“國史館”,全宗號:002,全宗名:“蔣中正總統文物”,00206020000011001。
如果“入伍”為“入隊”的意思,此記載也有混亂之處。但是《困勉記初稿》的記載較為正確:
(卷一)紀念前四年戊申公二十二,在日本振武學校肄業;由陳公英士之介,入中國同盟會。時日本政府承清廷之意,取締中國留學生甚嚴;而公每星期日休假,必某同誌密議,每相見,痛袛韃人入侵中華二百餘年,壓迫漢族及喪權失地辱國事,言時往往發指;夏暑期休假,公歸國省母時備同誌多歸而參與革命,公欲留,黨中以公學陸軍,期望遠大,勸返振武,公勉從之……紀念前二年庚戌歲公二十四冬畢業日本振武學校,升入高田野炮兵第十三聯隊入伍,天泊寒雪積數尺,朝操刷馬,夕歸刮靴,終日不得不休,瘁甚,已乃奮然言曰“將來戰場生活,其苦當不止如今日而已,是困尋常亦何難耐著”,又曰“日本兵營階級之嚴,待下之虐,以及其營內整潔,今皆得身親受之。於是斷定牙根事之爭先”,曰“久亦不複覺其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