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身 第九章 呼楊(1 / 3)

三日之後,柴榮下令啟程回歸原州,這是利索的一家人,不片刻,整整齊齊收拾好隨身物事,劉氏與柴熙寧帶了柴熙讓上了一輛馬車,馬車不甚大,城中衛央也曾見過商賈之家運作菜蔬的車子,與這也差不多了。

看那馬車舊痕遍布,衛央知道柴榮並非作給別人看。

柴宗訓與柴熙和自有溫良的馬匹,難為柴榮竟將那白馬買了贈予衛央,自然他不會好顏色相待,衛央卻覺出這人實則是個熱心腸。

出了驛舍,往東北方走不片刻,路旁一行眾人,有將領也有文官,渭州刺史立在頭一個。

押車的柴榮跳下車去,與刺史執手鄭重拜別,道:“兄為一州首腦,值此深秋時節,胡兒賊子愈有侵犯意圖,渭州乃長安門戶,萬萬不可大意,必當事事想在賊子前頭,莫負天子重托,使黎民橫遭禍端。”

那刺史淡淡一笑,拍拍腰中寶劍道:“身許國事,自無旦夕耽擱的道理。兄在原州,乃抗擊胡兒前線,又有反賊虎視深山,如身懸萬丈深淵,往後不可因小失大,教賊子們有可趁之機。某來渭州之前便存了死誌,倘若事不能行,當遣盡黎民,焚燒庫存,橫劍自刎絕不教賊辱我。”

柴榮目有晶瑩淚水,於眾人深深一揖,一言不發上了大路往東而去。

衛央聽得仔細,心情激蕩想道:“有這樣好漢子的大唐,那才是大唐。這渭州刺史,雖然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這人既沒有強壯的體魄,又位高權重,竟不惜以身許國,當真是,當真是個英雄。”

跟在他後麵的柴熙和久久不語,走地回頭瞧不見送行人時候,忽然悶悶問衛央:“衛大哥,你說,秦大叔這樣的連胡兒賊子都不曾殺過幾個的人,他竟一心為報效國家不惜一死,這樣的人,終究是甚麼支撐著連生死都看淡了?”

柴宗訓瞥了衛央一眼,這人這兩日整天和二郎鑽在一起,二郎本是膽大心細的人,能得他的青眼,這人確有過人的本事,當時側耳傾聽,要聽這慣會胡說八道的人要講甚麼歪道理。

衛央深深吸了口氣,回首西望,半晌伸手拍拍柴熙和的肩膀鄭重道:“雖然秦使君這樣的人勇武不比軍中銳士,但他們的心和銳士一般,均是大唐的好男兒,國家危難,正是這樣的人,他們才撐起了大唐繁衍數百年。好男子頸子裏都有一股熱血,平生隻有兩行淚,半為社稷,半為美人,這樣的人,與柴使君一般都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好漢,你大些自然會明白的。”

柴熙和搖搖頭,堅定地道:“衛大哥,我眼下就是明白的,因為我也與他們一樣,倘若胡兒賊子犯邊侵國,雖然我年紀不大,但也有為國家戰死沙場的心。”

“好樣的!”衛央笑著鼓勵道。

柴熙和睜大眼睛,亮晶晶地瞧著衛央:“衛大哥,你教我那一招刀法很是了得,昨日周大叔猝不及防險些被我一刀砍中了,你這樣的有本事的人,難道不想也成為英雄好漢麼?為國家出力,生也痛快,死也酣暢,是不是?”

衛央呆了呆,輕輕搖頭,落寞道:“二郎,你不知,我和你們是不同的。”

柴熙和不解地搖搖頭嘟囔道:“有甚麼不同?你深愛大唐,俱與我一樣,身是唐人,也與我一樣,為國家出力,為甚麼又與我不同了呢?好男兒,有所為,倘若總想著甚麼都不為,隻看著別人作為,那,那很是讓人瞧不起的。”

柴榮在前頭聽見,他感覺出衛央寥落心情不是假的,奇怪回頭瞧了他一眼,微微思量,對周泰道:“前頭繞道,自千軍墳過。”

周泰忙道:“使君,那樣恐怕要遲一日路程,這是……”

柴榮不容拒絕:“就這樣安排下去罷,千軍墳,三千將士,某理應祭掃他們去了。”

周泰恍然大悟,眼眶有些發紅,咬咬牙道:“是,弟兄們在那裏寂寞得很,也該瞧瞧他們去了。”

正午時分,一行百餘人到了一處墳場,半山坡鬱鬱蔥蔥草木蔥蘢,草木掩映中,數千隆起的墳骨堆亮堂堂地隨著蒿草在秋陽下蕭瑟。

柴榮遠遠跳下馬,換上紫袍金甲,命取美酒肉幹,親自雙手捧著和周泰走了過去,站在山坡下靜靜往山坡上眺望了半晌,竟矮身半蹲在地上,周泰推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自後麵瞧不見他的麵容,卻見肩膀抖動,像是在哭。

衛央奇怪的很,轉頭一看,扈從們肅然凝立紋絲不動,狀極凝重,就連劉氏也在柴熙寧攙扶下下了車子站在路邊。

回頭一看,柴熙和眼眶紅如滴血,高大的身體竟然在顫抖,死死地握著刀柄,滿臉都是淚水。

“這墳場……”

柴宗訓回過頭看了衛央一眼,沉聲道:“衛兄不知,這裏葬著咱們大唐三千壯士——長和三十三年,反賊勾結黨項作亂,原州危急,渭州險破,渭州刺史劉汝寧公戰死以報國,原州蕩寇將軍陳禮率三千騎軍破圍救急,兵行這小崤山穀口,為賊圍困,三千壯士奮力死戰,僅過半衝出六萬賊軍圍困,後又趁夜襲擊了契丹賊軍輜重糧草迫使賊軍退軍。然為截斷賊與黨項軍聯絡,陳禮將軍與八百騎軍轉戰原州渭州之間,終寡不敵眾,於這小崤山處與三萬賊軍死戰糾纏,待戰後,全軍陣亡,都葬在這裏。”

衛央一愣忙問:“眼下是哪一年?”

柴宗訓奇怪道:“如今長和三十七年,你竟不知?”

不願在這解釋不通的事情上糾纏,衛央往那半山坡拜了一拜,道:“這是我們的英雄,我應該拜他們一拜。”

柴宗訓點點頭,這人雖然沒正行了些,果然腔子裏是有熱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