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如山倒,自中軍帳裏擂鼓聚將起,孫四海令教輕兵營各率正引眾在外會合,一時戰起。
在孫四海看來,這一次的戰役,輕兵營許是不必往戰陣裏去投的。
以多打少,何必與賊消耗?
然身為輕兵,多早些準備好那也不會錯了。
一時間,本也有笑聲陣陣的輕兵營刹那沉默下來。
縱是百戰老卒,誰知這一番倘若上了戰場,到底能不能活著回來。
寅火率裏,甲屯最是難耐,雖經有上次一戰,那怎能算是沙場?如今十數萬二十萬人馬在這片空地裏將果真以命換命地廝殺,老卒尚且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何況新卒?
唐人不怕死,但以輕兵之身死了,想想總教人難安。
徐渙聞令整皮甲刀盾,牽引戰馬往聚集處走時,回頭往東望,自忖比他凶狠的老卒也莫測生死,何況是他?
衛央將那亮銀甲著了,目視案頭寅火率畫押冊,一笑搖搖頭,他知道這番輕兵營是不必上陣的,看來,這些活死人又能多活些日子了。
平陽要盡全功掃京西之地的亂,這一番霹靂秋風般,所料不錯的話,隻消沙坡頭能窺破高繼嗣的算計,長和三十七年冬的這一場戰事裏,輕兵營完全不用上陣了。
隻不過,高繼嗣也是久戰之身,百戰的老到將領,能在西陲縱橫馳騁這麼多年,那自有他的道理,若要剿滅至少驅逐他,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一個不慎,這十數萬大軍也有凶險,何況小小的輕兵營?
戰地裏,不隻是戰機瞬息萬變,更善變的,也有敵我的生死易勢。
而李成廷這些人,更巴不得有個機會將自己斷送在這裏,若真有戰機需要時,輕兵營也可作為主軍。
“這麼看來,咱倒成了拖後腿的了?”衛央很是不滿,怎麼好好地正玩的開心,一不小心就成拖後腿的了?
出帳來,竇老大備好了戰馬,事到臨頭,這人神色也甚不寧,平日便是個甚為寡言的人,如今更教人不知他心中的想了。
竇老大沒問衛央能不能活著回來的話,他心裏是知道的,這個結局不是衛央說了能算,不是任何人說了就算的事情。戰場之上,戰士沒有躲避死亡的權力,隻有拚命想活著。一個念頭,方是可能會活著回來的希望。
沉默的寅火率,沉默的輕兵營,孫四海也沉默著。
每逢戰起,他便要送或熟悉火陌生的麾下去送死,這樣的日子,這麼多年了,如今依然還在持續,他沒有法子,唯一能做的,隻有愈發的沉默。
“衛央,隨在我這裏,中軍帳有軍令,教咱們在側翼觀戰,今日,怕是不必上陣了。”接到傳令校尉傳來的軍令,孫四海鬆了口氣,如今他的願望隻有一個,那便是能教麾下多活些日子,哪怕一時半刻也好。
衛央得了令,教周快約束寅火率,策馬隨孫四海直奔左翼,大軍已在山內紮出陣型,左翼護衛將領非是呼楊,乃是他偏將,二位老將早往中軍去了。
一時,山內一聲號炮響,左右山頭湧出護衛兩軍,山口外聯軍瞧得清楚,唐軍中軍裏先排出前鋒,分上將約束人馬,一刹那開到聯軍陣前百步外紮住陣腳。
又一聲號炮,紫色大纛搶出陣來,持纛銳士竟也是偏將,左右分八列壯士,又持點綴旗號押陣。
瞧清楚了這裏,那山後方漸漸數員上將拱衛,前頭排開飛鳳女校尉,後頭紮出豹尾押軍,教兩員金甲老將左右拱托著,平陽緩馬而來。
至軍中鳳纛之下,後頭又一聲號炮,這便是有名的軍前斷魂炮,一聲通令三軍宣唐律裏三十六斬一百單八罰的律令,二聲通告敵軍我非襲擊,乃是為對決而來。
至於第三聲,這便不是尋常上將敢用的號炮,平陽擁鑾駕一副,因此方有這樣的權利。
這第三聲炮響,便是告令天下四海皆從的意思了。
這樣的僭越之罪,誰敢當?
紫纛之下,上將拱衛,良將千百,銳士如雲,紫金戟握在她手裏,雁門雪邁一步,那金戟便顫一下,待這金戟抬頭時,便是唐軍殺出,與敵決戰的時候。
三軍俱停當,平陽本便是個白皙的女郎,教這幹淨的天地,血紅的軍陣一襯,愈發晶玉一般。
立馬高處,衛央甚是稀奇地瞧著這十數萬人馬將戰的局麵,問孫四海另一側的那俊秀青年:“鄭大哥,你說,待會兒是不是得派人到陣前去單挑,勝了咱們就趁勝掩殺,敗了就再派人去挑,車輪戰累死他?”
這青年,大名喚作鄭子恩,輕兵營裏頭一個殺神——當然,這是在衛央到來之前。
手中一柄偃月刀,說來好笑,這刀本不能那樣如羅某之三國裏的冷豔,隻是當初吳王偏愛這兵器,教人鑄造了備在府中侍用,這鄭子恩膽大至極,他本也是主軍裏的頭號猛將,兼且年歲不長,上下俱都以為能成關張之類,叵料這廝本是使斷背大刀的,自滄州大都護府麾下調任原州呼延讚麾下時,巡哨途中瞧見吳王廟中持偃月刀的力士隨從,當時喜不自勝,竟敢砸了廟宇搶了這寶刀,一時送入輕兵營來了。
這廝愛往瓦舍裏聽漸漸興起的說三國,自吳王當年笑稱關公該使偃月刀,使刀的關公自成了說書人口中的形象,便在輕兵營裏,如今這廝便鸚鵡袍掩金泥甲,座下一匹棗紅馬,隻是臉型狹長了些,雙眼圓了些,麵皮上也不剩微須,若不然,果真是個裝模作樣成了的關二爺。
聽衛央問地古怪,鄭子恩愕然,繼而失笑道:“衛兄弟自哪所瓦舍裏聽來的傳說?臨陣鬥將,那是少之又少的事情,怎會在這要緊的時候發生?如今咱們居不敗之勢,何必與胡虜賊寇廝纏?你瞧著,片刻我軍當如決堤之水衝湧而出,縱高繼嗣這廝想鬥將,公主也定不肯,何必浪費這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