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賀蘭雪 第八十二章 引仙莊裏接緣客(下)(2 / 3)

衛央左右將幾間都看了,轉身笑道:“見諒,咱們有規矩,這精舍麼,那可住不得,勞煩西跨裏有個安身避雪的,那便知足的很。”

錢管家了然,想了想教三人先在這裏坐著,自往二進堂中通稟,那裏頭聞言,自也了然,遂教依言安置在西跨之中。

如此,又請沐浴了,又有俏麗女婢來服侍著要熏香,衛央堅辭不肯,隻將規矩來說,那奴婢也無可奈何,隻好吹著手又倒退了出去。

將原衣丟入木盆裏揉搓著洗了,換一身隨身帶的布衣,衛央取龍雀綽在手中出沐室,王孫徐渙早盥洗得當,他兩個不知衛央心中計較,見主人家贈的衣物不過尋常,自家的又髒地不成個樣子,早早自先換了。

衛央不說他兩個,往這舍裏一瞧,熱騰騰的通炕頭,上頭就了據說在中原興起不過數十年的炕桌,桌上又已排好了看菜幹果,將一壺白酒,熱水裏燙的正溫。

提刀出門來,錢管家就在門外等候,三兩句閑言過後,徑引三人往二進堂內來。

這裏卻是個好景致,青蔥蔥的鬆柏覆著一層雪,靠近正堂那邊,裏頭通出的暖氣已將雪熏得化了,獨留半邊,與這栽種成型裁剪得當的樹陣相應,使人並不覺著難看。

跨步上了門階,錢管家側身通稟,裏頭一聲長笑迎出個身量宏大體態壯碩的老年員外。

那員外出了門來,衛央三人將他瞧個清楚,彼此見過,一時入內,裏頭又有個高高居坐上頭的俊秀至極的男裝女郎。

此時,堂內燈火未歇,燈火下分主客坐定了,又瞧出不同的意態來。

以衛央三人眼中瞧去,那老年員外麵容可親和煦周到,他著一身玄色毛衫,下著黃色裳,帶勾銅七銙,本是燕居之服,卻以大帶束腰,這分明是此間的主人,卻在主位下首坐著。

隻上頭那女郎,二九年華,紫衫玉帶,軟襆輕靴,竟是我朝盛代時裝扮,卻不裁剪雙眉。隻見她眉如飛鳳,眸似點星,比之楊妃瘦了些,比之飛燕質了些,當真清勝三秋寒潭,姿比中秋滿月,不點粉敷脂,她並非徐娘子那樣的傾城角色,然直把這北地裏的英姿颯爽都收了入去。她雖置身滿堂之上,恍似這二堂裏,盡是她一人而已。這女子手邊推放一柄連鞘橫刀,許是飲了兩盞熱酒,雙頰飛起點點暖紅,美媚五分,都教那淩厲的一半英武之氣奪了去。

外頭瑞雪正緊,堂內炭火熏熏,這女郎斜倚坐榻,將軟靠墊著細腰,開闔眼眸將衛央上下打量了,見他坐時也謹慎警惕,將刀壓在幾案左手下,隨時作勃然射出的利箭般彪悍,一時間竟為心頭神思所牽躲過他刺過來的目光,矚目在了他不過兩寸來長的短發上。

“這人是誰?”不約而同,衛央與這女郎皺起的眉下均挑了這樣的疑問。

這女郎,絕非常人,她的眼眸裏那等高高在上的鷹般壓迫,尋常達官貴人也不見有。

而在這女郎心裏,這三個人裏明情做主的這短發青年,一見之下當知其剽悍鋒芒不是尋常唐人,如此上門做客也咄咄逼人的人物,大唐國內屈指也能數來的隻有那麼兩三人。

以他這等赳赳男兒的姿態,自不會是平陽公主李微瀾易釵而弁,更非心中已知的內衛府統領將軍杜丹鸞,那麼,當今的大唐,甚麼時候出了這樣一個桀驁的人物?

一時冷場,那老年員外見得衛央目光如刀竟與女郎對峙不弱勢頭,心中自也奇怪,暗暗道:“阿讓子身是奴仆後人,昂揚卻非比尋常,這人桀驁堅韌更比阿讓子深厚,偏生他這風骨又與駝寧類猛將彷佛,更這穩坐戰陣睥睨四野的剽悍,隻在韓隱遜寧之類上將行藏裏見到,此人是誰?莫非是此番隨南朝平陽公主西征的小將麼?那也不能,南朝有才能的上將,能成上將的年輕一輩,盡在蕭娘子掌握內,不當不知啊!”

有仆役奉上新熬的夥食,計有水引韭花湯餅一盆,淺淺鹹菜幹蔬兩三份,肥雞一隻,汁魚一條,又奉時,竟是唐人如今方新崇的豬肉,將湯汁裏煮過,以各色調料製過,滿滿地切作一盤。又有肥羊牛馬肉類連著骨頭,同盤裏置小銀刀一柄送了上來。

那老年員外解開了堂內的寂靜肅寧,笑道:“客人於路勞頓,這裏不是中原,多有北地美味南下,鄙處牛肉,非私自宰殺的,官府也知,不必拘束,請自用。”

將目掃過尚未撤去的數列卓案,衛央微笑道:“真是勞煩貴主人了,一撥客人未散,咱們又來叨擾,當真過意不去。”

這是假意留在這裏教咱們瞧見他方鋪排宴請過一撥人等麼?

衛央不能肯定,然下首那些桌案上水痕未幹,必是方用過膳,抑或徹夜將卓案作過甚麼用剛剛擦拭過的,這樣的大清早,何必如此鋪張?此引仙莊,定有古怪。

下頭王孫自進舍見了那女郎,一顆心便吊了起來。

如此氣質的女郎,天下能有幾多?兩三個已教世人側目了!

她非公主,又非小杜將軍,這樣淩厲不掩飾的威壓氣勢自哪裏得來?大唐既無第三個上位者裏的如此女郎,那多半便是別國的了,當此戰時,怎能不小心翼翼?

遂以目請示衛央,這酒菜裏頭,誰知有沒有古怪。

衛央心中哂笑,這個女郎也是個人物,不懼暴露敢拿密謀故地來招待自己這個來意不善的人,她的篤定從何而來?

目光掃過女郎雪白的脖頸,有垂下的幾絲烏瀑中水絲般的亂發欲去還留地翕張在那裏,那樣嬌嫩不知怎樣嗬護嬌慣的肌膚,若今日真要將龍雀的刀鋒割破那裏,太可惜了。

女郎呼吸一緊,這人毫不掩飾探究之來意的不善,如今是愈發明顯了,他瞧出了自己是在拿這裏的布置試探於他,這是個敏銳的人,而那含笑的一瞥,莫非他反過頭來在威脅自己麼?

怒氣騰起時,女郎又將目光落在那觸手可及的布囊上,那裏頭是一柄刀,再是遲鈍的刀,在這樣的人手裏恐怕也是絕世的鋒利,他若暴起,以兩人之間區區五六步的距離,屏風後的勇士,能來得及擋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