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坡頭有劉氏一族,數他族人最為多,世代都在京西這裏耕種繁衍,到了劉蛟這一代,生出本家十餘戶,雖不曾有作過高官顯貴的,然沙坡頭本為要地,百年來與黨項偽魏乃至蛾賊交戰,這裏不是輜重存放處便是中轉兵員地,倒世代這一族都出一兩個官止校尉的行伍裏老卒。
長此以往,這將士難免陣上亡,劉氏漸漸也有往讀書向走的人,上一輩裏隻出過個秀才,到了這一代,族中已有兩三個潛質不錯的少年,劉蛟這樣十五六的少年郎,素來崇敬那幾個族兄。
然眼看著和和美美的日子到了上坡最要緊處,沙坡頭由貴叛國了,軍裏為銳士的劉氏勇士剛烈強硬,當場要拔刀火並那廝,一時間,人死族亡,隻將些老弱幼稚的留在了人世裏,壯年的婦人,那廝從了契丹賊的攛掇竟也殺了個殆盡。
而後,劉蛟會同族裏與他這一潑少年最是相得的兄弟劉旄幾人,私下裏商議公推逃亡山中的劉叔子為首,日夜思念王師北上時先殺由貴,再去投軍報國。
那一場慘劇,將少年們教識得了一個道理,在這世上,管你學富五車也好,鄉裏聞達也罷,刀兵麵前,隻有手中的刀子才是真道理,若劉氏不曾退出軍將精力都移到識文斷句上,以族兄們十餘人若都在軍中效力,叛國奸賊縱要加害,安敢如此喪心病狂?
劉蛟才十六七歲,他不愛讀書,隻羨慕能騎烈馬可彎雕弓的壯士,上一輩的叔伯裏,劉叔子隨他大兄學了些行軍打仗的法門,劉蛟好是敬服,那一行的族兄族弟裏,他便隻服這兄弟兩人,眼看著邀劉叔子已出了山大事可圖,竟往尋平日倒頗敬愛的侯化時,這沒骨氣的賊將他也殺了往由貴那裏去表忠心,這些個熱血正烈的少年,不是那幫垂垂老朽可比,一時便要發作出來報仇雪恨。
到了這一步田地,天也不可靠——天若可靠,由貴怎敢反?
地也不可靠——地若可靠,胡虜蛾賊怎敢來犯?
人更不可靠——似侯化那樣的有骨氣的,至今也成了軟骨頭,誰能可靠?
於是,少年們吃了長老的勸暫且安穩了些,轉過身背地裏卻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劉叔子家的廢墟地裏,殘破牆壁之後,成了他這數十個同族的,同鄉的,同誌氣的少年郎們密謀大事的地方。
會合之後,劉蛟自粗壯凶狠的劉旄手裏取過一條不知自誰家棉被裏扯來的白布條綁在了胸膛上,低聲而堅定地道:“各位,咱們都是好兄弟,事已至此,說別的已沒了用,由貴叛國在先,戕殺我族人在後,這是國仇家恨,身為劉氏子弟,我自忖不可不報。又如今,劉叔子去尋侯化說服他不要為虎作倀,侯化竟又將他殺了,由此可知,這些狗賊是鐵了心要當胡人的走狗了,你們說,我們如今該怎樣才好?”
劉旄通紅眼眶,手裏握著明亮的獵刀,聞聲一刀砍在牆壁上,惡狠狠叫道:“有仇報仇,殺了這些狗賊就是了,還用問?”
少年們紛紛叫道:“是極,是極,如今劉叔子沒了,咱們雖沒領頭之人,卻都有一腔子血,走,殺進鎮守府,殺死由貴狗賊,為劉叔子他們報仇雪恨!”
見人心可用,劉蛟從地上拿起自己的弓箭,又舉起手裏緊握著的一張硬弓,神色肅穆道:“這張弓,咱們都見過多次了,這是劉叔子用來射殺野獸的。今天,那些腐朽的老頭子們聲稱待王師來了再做舉動,我看他們的誌氣和血性是被胡虜賊寇消磨掉了。哼,我聽說南邊出了個好漢,單槍匹馬就殺了拓跋斛,殺了高繼宗,殺破數萬賊軍不敢有直麵的,咱們的勇力比不上這樣的好漢,但咱們的勇氣,那也可以和這樣的好漢子並列。劉叔子在天上看著,我拿著他的弓,今天會衝在你們的前麵,如果我膽怯了,後退了,你們可以躲過劉叔子的弓殺死我。”
劉旄高舉獵刀喝道:“和野獸搏鬥也會死,殺賊報仇也會死,與其窩窩囊囊死在野獸嘴裏,不如死在報仇的路上,是好漢子的,都跟我來!”
這是個莽撞的人,劉蛟一把拽住喝道:“雖然我們都是有勇氣的人,但畢竟敵人眾多,如果還沒有衝到敵人麵前就死了,那太不值。你們聽我安排,咱們先不要聲張,偷偷靠近鎮守府門口時,你們看我一箭射殺由貴的走狗,大家立刻拔出刀子衝上去,趁著他措手不及,隻要殺死了由貴這狗賊,剩下的就是咱們追著他們殺了。”
聽他安排地井井有條,少年們自然信服,各自便告辭先回家去飽餐一頓,劉蛟不忘叮囑:“回去之後切不可露出破綻教那些腐朽沒誌氣的老頭子發覺端倪,吃百家飯,長百樣人,唐人裏有的是咱們這樣的好漢子,但也不乏由貴這種走狗,侯化那種軟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