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賀蘭雪 第九十五章 這命裏注定撿破爛的(中)(1 / 3)

大唐有講武堂,自武宗皇帝時,講武堂便有研究天下名將的傳統,凡經百年,講武堂論定的名將無算。在對某一個當時的名將點評時,不論敵我國家,總會有大批的兵家評者來長安。大體上,一個名將的用兵手段,講武堂概括的不會有差錯了,待名將蓋棺定論時,一般也都用講武堂早定的言論。

當然,講武堂五年一小論,十年一大論,一個名將若能成名之後統兵數十年,一屆又一屆的概論綜合下來,也就是這名將的一生了。自也有彗星般的名將,如陳禮,成名隻在一役,這一屆或大或小的品評,自也不會概括的差了。

然時至今日,武宗皇帝以來總有那麼幾個講武堂也無法定論的。

譬如那位一己之力延大唐國脈百年而不絕,為今日大唐席卷天下的力量規劃好了行程,做足了須要準備的大唐吳王。

這位是當時的名將,軍事方麵,他建立起了大唐乃至整個天下最正規的講武堂,如今已與國子監並肩,實是大唐邊將上將的作坊。這且不算了,東征西討數十年,親統三十萬以上正軍有六次,未嚐一敗,用兵最得一個穩。

隻是這人雖是名將,建樹最廣的卻在政事上。隻看他的諡號,一個文,千百年來多少的文臣望而不可得?

此是奇人一個,雖自他之後,吳王的爵已無人應襲,子孫後代也已不知隱遁何處去了,這吳王府卻永遠留在大唐,吳王廟香火鼎盛,百年來也未曾斷過。

此人流傳在天下兵家的兵事論述甚多,但大都零碎,隻在大唐的河洛閣裏,整齊地收藏著吳王數十年手書、皇室使專人整理的用兵心得一卷。

這一卷日記似的兵書,平陽最得其精髓,因此,四年前的講武堂論名將品評會上,因平陽親征西域初戰剿敵如風卷殘雲,來自天下諸國的學者論平陽之能,為“穩,厚”二字。學者們普遍認為,這穩是吳王兵法裏貫穿始終的道理,或者說正是吳王一生用兵的最準確的概括。而這厚,則是壯年之後的吳王用兵之時又漸漸增加起來的一個訣竅。

正在那一屆品評會上,天下名將悉數教囊括在了裏頭。比如用兵唯毒的契丹名將耶律休哥,其族用兵唯快的耶律斜軫,再比如用兵唯猛的蕭達凜。

最富盛名的名將,大唐的最為出眾,名列榜上的無一不是戰功赫赫的上將。平陽之下,有用兵最精的楊業,最霸道的呼延讚,自然不能少最為老辣的符彥卿,乃至柴榮也榜上有名,取其善守之名,號為最平。這個平,可不是平常的那個平,乃是看似毫無出奇之處,卻密不透風教對手無可捉摸不能抓住他破綻。

其餘諸國,北燕南漢庸碌守成之君,成就不出當世的名將,反而蛾賊裏高繼嗣力壓群雄,榜上顯眼地標著他的名字。這人用兵,最善一個禮,他可不是請客送禮的那個禮,乃是忍無可忍處,教人逼急眼了便才猛烈爆發的那種。當然,這並不是說這人是個軟柿子總教人拿捏,他用兵時,定要先掌握好後續的手段進程,而後步步退讓直將己方的勇氣都積攢起來之後,一鼓作氣再伺反撲之機,這也是個老辣的人物。

然而,平陽見此榜單之後少有地勃然大怒。

不為別的,隻因這榜單上最據前頭的都是唐人。

這便是她大怒卻無可奈何的緣故了——高繼嗣正當壯年,契丹如耶律休哥也正在壯年,可大唐的名將,呼楊已白頭,符彥卿年歲更在之上,隻一個柴榮,待呼楊人老不能縱馬彎弓,符彥卿不能再坐鎮滄州,他一人能分得出幾個影子來用?

也正是這榜單正在琢磨的時候,後起之秀裏最領風騷的陳禮戰死渭州城外,從此也拉開了公主府與諸侯王不死不休的交手序幕。

中軍步步為營在往沙坡頭靠近,前線斥候傳回的消息稱,楊延玉與呼延必興分左右把住兩麵,奉節校尉侯化鼓舞士民憑著衛央留下的冰城之計死守中間,高繼嗣尚不見動靜,按捺不住的拓跋兩人已數番來攻,皆為寨中守軍所破,戰事正吃緊——這幾日正午時暖陽已有了熱度,聯軍堵在前頭,不知聽了甚麼人的計較,遠遠燃燒起大火來熏烤著為冰層包裹的寨子,若非夜間氣溫實在冷的要命,恐怕三五日定又奪沙坡頭了。

這幾日身子不適,偏在要緊時候,女兒家那害人的事兒發了,巡邊事使行轅與幕府整日十次八次來攪擾,歇息也不好,平陽的形容已消瘦了不少。那雁門雪,此時自然坐不得了,伴駕的鑾駕上頭隻好設了中軍帳,她整日在這上頭理事。

不多時之前,長安密使送來了講武堂已開始準備起來的名將品評會塘報,次年是五年大考的盛日,這一屆的品評會,必將比四年前更加嚴正——四年之前的小考,正在上一屆的大考之後的次年,自然比不上能教朝廷休朝天子親往察聽的大考了。

翻開瞧了許多遍的塘報,平陽越發心煩意亂。

如同上幾屆的一樣,名列榜首的,契丹還是那幾個,大唐還是那幾個,然契丹的那女郎未上榜,旁人不在意,她怎能不惦記?

阿蠻勸道:“殿下勿憂,如今咱們的年輕將領也在成長著哩,呼楊兩家的少將軍,經沙坡頭這一戰,必也能躍入百人之列,何況,殿下與眾位老將軍們不正青眼高看衛校尉的資質麼,我想啊,戰後他定會榜上有名哩。”

丟那塘報在案頭,平陽按著鬢角,輕輕咳了幾聲,將冰冷的梨汁兒抿了一小口壓住,她方稍稍靜下些心來,甚不滿足地道:“那也太少了,楊延玉呼延必興這幾個,我看資質好些的如楊延玉,多半隻能成就一衛之將而已,倒是老令公家的楊延昭,年紀雖輕,卻已在滄州軍獨領一營,這是個能繼承老令公本領的人。”

至於衛央,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提。

阿蠻笑嘻嘻道:“那也很好啦,但凡名將,必都是赫赫戰功裏鑄就的,這些少將軍們,多都尚未經過大戰,何況他們的資質怎能與殿下比?隻要咱們的講武堂裏能一年出幾千個老練的隊正百將,隊正百將裏又練出千百個校尉偏將,他們有再多的名將,合起來能抵得上咱們麼?殿下常說咱們用兵並非唯獨穩厚,隻得王道二字,既是王,怎會懼他將?”

平陽啞然失笑,屈指在燈燭下阿蠻亮晶晶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你慣就會一知半解,堂堂王道用兵,一個不慎便會走入霸道的行列,最是耗費人手,怎能隻看個字麵上的王對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