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會跟上來麼?”對契丹人的智商,竇老大表示很懷疑。
不是他自大,實在是這蕭綽也好,韓德讓也罷,竇老大素未聽說過,他總覺著,對比起衛央視那名不見經傳的契丹女郎如虎狼,反而如今深入虎狼之地,聯軍百萬人眾的威脅反而要更大的多。
這是離了東柳林村之後的第一個晌午,愈往西北走,群山愈發層疊,雖是深冬,也見群山裏草木叢叢,雪地上隻寅火率這五百戰馬的馬蹄印,周遭散落著零零散散的,或成群結隊的野獸走過的痕跡。
兩百餘人,正在此地稍事歇息。
聽得竇老大問,坐在不遠處吞雪的周快也豎起了耳朵。
衛央是廣有野路子的人,這一點相信不隻寅火率將士們知道,這十數萬大軍裏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即便是敵人,恐怕也知道這個彷佛橫空殺出般的家夥是個靠山強大的人物。
便不算呼延讚楊業,更不算柴榮,那一柄龍雀刀,能暫掌在手的,放眼天下也隻有這麼一個人了。
周快相信,單憑勇武,衛央未必真能入平陽公主的法眼,他定是有過人之處的,那麼,現在是時候看他的手段了罷?
這幾天,周快一直在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應平陽之邀重歸正軍,還是留在這個雖然名聲不好,卻或由甚遠前途的寅火率中。至於衛央以身犯險,十死無生周快尚且不懼,何懼區區九死一生?他知道,自己的前科使得他自身縱有平陽公主的麵子,再歸正軍也難免尷尬,而且他的本領隻在衝鋒陷陣上,有個狡詐智慧的上司,這正是周快夢寐以求的事情。
想當初,弋陽侯門下之時,那些個達官貴人總有他們的考較,譬如他那個身為司軍台將軍的大舅哥,相見十次裏便有八次哼一鼻子冷氣,再不屑地噴一句“莽夫粗漢,能成甚麼大事”,言下之意,不過是教他多些心眼,在軍中代表弋陽侯府成為一股的勢力。
一心都是忠君愛國以生死報效國家的周快,哪裏能有那樣的工夫與心思與人勾心鬥角?旁人都有識人之明,他卻有自知之明,那運籌帷幄決算千裏的本領他沒有,隻一腔子熱血,一把子力氣,僅此而已。
由是,周快心中是打算定了的,倘若衛央果真能有教他心服的本領,這寅火率裏先鋒的位子,誰也休想自他手裏奪去。如若衛央隻是個尋常本領的猛將,周快歎服,卻不全然心服。
側耳處,衛央手裏團了一團冰冷的積雪,使勁往口中吸了幾下,又將雪團子在臉上擦了擦,篤定地道:“老竇,不是我誰你,你這個人甚麼都好,就是太仔細了。我敢跟你打賭,王孫那廝若在,他定不會擔心韓德讓會不會來,他隻擔心這一番戰罷歸去,馬脖子上能掛幾個腦袋,回頭能換多少賞錢。”
竇老大搓搓手,訕訕地笑,卻不反駁。
王孫誠是個膽大的人,但這個人對衛央軍令的奉行不韙,卻也是寅火率裏無人能比的。算起來,這廝也是個盲目的人,如今綁上了衛央的戰船,他別的甚麼也不想,甚麼也不算計,隻一樣,隨著衛央的安排去行事。
而這個人的經曆,也讓衛央對他比對別人有更多的信心。周快雖知兵,勇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卻不是個奸詐的人,至於待衛央言聽計從的徐渙,畢竟太小了。
一霎時,竇老大有短暫的茫然,在這寅火率裏,他這個隻在衛央與周快之下的三號人物,到底該歸在哪個地位去?
“蕭綽這次遣韓德讓來追剿咱們,她也知道打的是追蹤戰,怎會不遣深知追蹤端地的遠攔子配合韓德讓?”噙著一口冰雪,待溶化了方吞進腹內,衛央緩了口氣徐徐道,“既是甚知追蹤之要的遠攔子,想他北地裏比咱們唐人更久的生來這些年的生活與作戰經驗,自然不難自雪地上的馬蹄印瞧出咱們正是一路往北來的?為迷惑這些雪地追蹤經驗極其豐富的遠攔子,這一路來我教你們將空閑的戰馬上都馱起了重物,倘若足夠細心,老竇,你應該想明白這裏麵的用意的。”
竇老大心頭一跳,聽這意思,好像在這個上司的心裏,自己還算是值得培養的那個手下了?
“孫四海老了,縱然那樁心思執念放不下,他與天子乃是總角之交,如今宮中自小侍奉天子的老人盡都沒了,天子是個念舊情的仁慈心腸,時已至此,孫四海再不願,此戰之後也該雖公主返京了。”周快心中輕歎,目光在龍雀之上繞了個來回,沉默著低下了頭去。
竇老大撓撓頭,經衛央這樣一提醒,他再三回想離了吳鎮之北不遠的那山口時,衛央曾嚴令教人各取重物,或是石頭,或為枯枝,隻要有一人的百多斤重量,隻管壓在馬背上。當時將士們好不奇怪,竇老大也大惑不解,心想既要作輕騎,最怕損失的便是速度,如何能教那無用的累贅拖累了腳程?
再想想一路來衛央不時低頭瞧雪地上聯軍遠哨留下的痕跡,他隱約有些知道衛央的用意了,卻不全然明白。
反倒徐渙仔細一想,把手一拍笑道:“我明白了,衛大哥,戰馬及負重的不同,必然會使馬蹄鐵在雪地上留下的壓痕深淺不同,是不是?而五百匹戰馬重量大略相等,亂蹄踏過之後,留下的深淺大約相同的痕跡,也是教契丹人自覺瞧出咱們是五百騎,對不對?”
衛央點點頭,拍拍徐渙腦勺笑道:“行,總算沒白念那麼多書。”
竇老大皺皺眉,經徐渙這樣一說,他也明白了衛央令空閑戰馬盡皆負重為的是給契丹追兵造成寅火率有五百人馬的假象,可循著聯軍遠哨多日踏出的痕跡而來,新舊印記疊在一起,那是非常模糊的了,契丹人又怎能肯定寅火率就是往北來了,而不是轉向他方?
到了這裏,徐渙也不明白了。
周快往過挪了挪,徐渙所說的他沒有想到,更想不到衛央教寅火率將士人數翻倍的做法有甚麼效用,但為引誘契丹人來追才留下的,或者說是根本沒法抹掉的那些痕跡,他是個老卒,待此是很清楚的。
乃道:“你們沒有從軍十數載的經曆,自然不明白率正的考慮。這雪地之上,咱們大唐的軍用馬蹄鐵質地出眾,非契丹人與聯軍可比,鐵上所有的為穩定戰馬步伐的尖刺,自然比他們的要耐磨的多,此番出戰,咱們帶出來的戰馬及馬具,都是嶄新的,因此踐踏出的痕跡更深。如此一來,雖有聯軍遠哨兩三次落雪時候踏出的層次不同硬度不一的冰層雪層,可咱們的馬蹄,踩踏的深度更甚,力度更大,自然會破壞聯軍及遼軍戰馬不能踏到的雪層之下,若那韓德讓真有才能,帶來的遠攔子真是精銳,不難自這一點上發現咱們的行蹤。”
翻起馬蹄來看,果然一番磨損之下,北地裏深冬季節能刺入凍土而使戰馬更隨心所欲地行止的馬蹄鐵上那筷頭厚般長的鐵刺是足以踏破雪層破壞雪層與凍土之間的冰層的。
衛央甚為惋惜,搖著頭道:“本來她是好心,可這反倒更教我不滿意了。有這帶刺的馬蹄鐵,咱們這一率連正軍都不算的輕兵自然更容易控製戰馬,可這鐵刺,想必是重騎使用的,雖鐵刺沒幾兩重,畢竟也是累贅。以我想來,若要成為精銳的輕騎,馬蹄鐵不但不能有這些倒刺,反而應該更輕些。輕騎,人與馬便是一體,馬背上的人,該是無雙的騎者才是。不知咱們的兵工坊裏,能否打造出我所想要的器械。”
周快深以為然,想了想道:“輕兵奔襲千百裏那是常有的事情,如此一來,雖駿馬負重不比重騎,反而待這馬具器械的要求更為嚴苛。既要更加耐磨,又須分量更輕便,可咱們大唐又從未有過這樣的騎軍,更沒有打造輕騎用具的經驗,想必是要費不少力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