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迎出的竟然是快活林興慶府分店的內務管事,這是此處快活林中僅次於理事的二號人物。
趙子長一路上解釋過,快活林自是大東家施百歲的,但施百歲上了年紀,家中妻妾又多,子嗣旺盛的厲害,後院裏那一攤子事兒管也管不過來,怎會親自管理天下數十家分店的具體事宜。由此,經快活林大小上百個東家的決議,施百歲將長安總店之外的其餘分店,均聘了理事來專門打理。
這倒頗有些職業經理人的意思了!
衛央心生感歎,到底是穿越者來過的大唐,總店分店,董事理事,雖很可能有平陽的身影在裏頭,但能在這時候出現這些教他耳熟的名詞,確教人不得不感歎的。
興慶府分店的管事不是很年輕,當有四十多的歲數,作為二把手,人前人後也見過大的世麵了,這人出門見了滿滿的九車十八桶好酒,喜形於色連聲道:“多虧押多了幾近一倍,若不然,明晚用過後,元宵之前咱們再別想有美酒招待貴客了。”
趙子長在這管事麵前,馬隊隊長的身份可就不夠看了,他也有這自知之明,管事喜形於色,倒不至於教他奉承著怎樣,實話實說般道:“出發之前,施員外過來看過,特意教賬房多批了西來的酒水一份,王橋鎮的張將軍托人捎過話,要一車兩桶將軍醉,不然更能多些。”
兩個把門的合力掀起專用進出大輪車的寬闊後門門檻,管事揮手教裏頭跟出來的仆役小心翼翼牽著挽轅的馬往裏頭走,這才與趙子長說了幾句話,問了這一支馬隊要在初七過後直返長安而不是再赴西域,點點頭矜持地道:“是該暫停西邊的葡桃酒生意了,北地戰亂不知甚麼時候才停,哼,那些個西域人,怎知戰火不燒生意人的道理。”
他是個黨項人,可這番嘴臉,分明以深知禮儀榮辱的唐人中有地位的嘴臉。
衛央坐在車轅上,跟著前頭的大輪車徐徐趕馬進了院子。
這是生意場的後院,應該說是偏院,趙子長說過,快活林實際上就是個最高等的青樓,正經的後院裏,碧水湯湯假山嶙嶙,有的是四季常青的鬆柏,應時而謝的十二月鮮花,占地千畝的興慶府快活林雖比不上長安裏的那總店,但這裏出眾的姐兒們,自也有人居一處的修林中院落,抑或水池畔的明珠高樓。
後院裏甚偏狹,多為仆役雜人奔走忙碌的斜瓦房,牲口與短衣者同簷,馬糞味和人聲應和,原來這裏並非是住人的,不過是來打雜的短工們喂馬的喂馬,修車的修車,乃是個大雜院。
他身形高大,蜷縮著手腳也畢竟不能全然遮擋住,自身邊進門時,管事詫異地瞄了一眼,隨口問趙子長:“這廝是個苦力好胚子,長安人麼?”
趙子長神色自若,笑道:“袁管事好眼力,正是長安的閑散子弟,生的一身好力氣。”
徐渙怎能容一個管事的下作衛央,他正跟在衛央那車後,忍不住抬頭將這管事好生瞄了一眼,這人該殺。
管事的又一奇,嘖嘖稱讚道:“早先沒有發現,你這一支馬隊裏大有人才哪,這後生好俊的材質,也是長安人?”
趙子長心中一突,原本總擔心衛央的氣質教人看破,叵料這管事是個眼珠子裏沒水的,偏生將徐渙看在眼裏。
稍稍猶豫一下,趙子長長長歎一口氣,滿口都是無奈的語氣,道:“袁管事承見,這孩子確是個材質很好的,原也是個讀書人,生來脾性大的很,與人口角竟險險打死了人,求托在我手裏,跟著學些本領混口飯吃,性子乖僻,還要勞袁管事多擔待些。”
袁管事隻不過驚奇徐渙清秀,本也沒別的意思,趙子長這樣一說,他心內不由犯了嘀咕,聽這話說的急切,當時以為徐渙是趙子長的親戚,麵上古怪一笑,念著進入後二進裏的好處,背著手淡淡道:“好說,好說。”
趙子長頓時輕鬆下來,湊近了些帶著“你我心知肚明”的味道,低聲笑道:“袁管事,前番你托著捎帶的兩匹錦繡,路上生恐教雪水沾染了,我在後頭車裏以油氈布裹著藏了,你看是送到府上去,還是一會兒你得空使人來拿?”
“兩匹錦繡?”袁管事眼中放光,他知道趙子長走東闖西是個人物,百餘個馬隊裏他也是數一數二的,手頭頗有些積累,叵料隻拿住了他徇私的破綻,一手這一次能取來兩匹錦繡的好處,怎能不心動?
身為快活林管事,雖是個分店的,袁某歲入的進項倒不會少,在這快活林裏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酒色早厭倦了,又耽於與真的貴族差距匪淺,上好的錦袍卻也平生隻那麼一兩件。
須知,一丈長安的上等錦繡在興慶府價值萬錢,一批數萬乃至十萬,一年的進項也便隻有這些,袁某怎舍得勾!此番趙子長出手便是兩匹,那可是真的大手筆,縱在貴人手裏,這也是不小的財富。
眼珠一轉,袁某低聲問:“哦?哦!險險忘了托付過這事兒,卻不知傳信的說得清楚不,我要的這錦繡,哪裏勾的?”
他哪裏托付過人捎帶錦繡,不過趙子長送他個籍口,這人倒學了生意人的八分嘴臉,大蛇隨棍的本領可熟練的很。
趙子長輕輕笑道:“是蜀錦,一匹墨綠,一匹深青,段十三娘家鋪子繡的。”
袁某忽地一下瞪大了眼珠子,失色道:“真是段十三娘鋪子裏的蜀錦?”
趙子長微微一笑,長安段十三娘錦繡鋪子,那是天子先皇後時的貼身侍婢出宮後奉召開的,那段姓的侍婢忠心耿耿,先皇後薨,天子憐其孤苦,賜金於長安西市開短十三娘錦繡鋪子,至今十數年來,產量雖不高,質地卻了得,除非宮中天子貢品,沒有能比得過這家鋪子出來的錦繡。
他是密營百將,辦事又頗受欣賞,每東西的來回時,暗地裏總有遞送這些價值不菲的用來勾連訊息的資助,兩匹錦繡於他而言,此時隨手送出也不算甚麼要緊事情。
一路上行時,那徐渙可是抱過龍雀刀的,可知在那瘋子校尉心裏,這個少年算得上心腹,與他相比,區區兩匹蜀繡算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