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賀蘭雪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玉為器,花為奴(1 / 3)

來人乃不識,衛央自不會認為她是閑得無聊來敘話的,當時主意打定,管她有甚麼意圖,隻要堅守著,邪魔外道也不足論,何懼這樣個嬌滴滴的小女子。

屋內這坐榻甚是廣闊,休說坐臥,兩人並肩也足堪盛下,將那小幾往中間一並,黑白子稍稍邊沿放些,酒菜倒也安置得下。

因不知來意,衛央多番猜測覺恐是彩夫人陰謀,遂往門外叫徐渙與甯破戎來聚,甯破戎可是個棋局之間不知奧妙的粗人,進門先見酒菜,一個餓虎撲食搶將上去,一麵嘴裏先塞兩口,埋怨道:“你這小娘子,也忒地小氣了些,明知咱們都是大肚漢,這點飲食還不夠一人受用,何不多取些最好?多幾斤饅頭,那也是好的。”

這女子約在桃李年華,正是年輕貌美的時候,無論打扮氣質,當是快活林裏誰家花娘子的侍婢,聞言嬌聲笑道:“壯士尤嫌不足麼?那容易的很,隻要教人多送些來就好,隻管稍後,免不了不敢耽誤壯士的肚皮子。”

甯破戎轉怒為喜,讚道:“是個伶俐的,最好,最好。”

待徐渙入門,女子笑盈盈讚道:“真是個俊俏少年郎,果然滿城沒個比得上的!”轉瞬瞧一眼衛央,又惋惜般道,“隻是可惜,淪落風塵裏太久了。”

徐渙一聽,這是坐說客的架勢,當即冷笑道:“卻不覺在風塵裏,清清白白的人家,雖不富裕,卻覺足夠的很。”

女子不以為意,看徐渙毫不客氣抓了冷肉搶到熱酒往口中篩,嫣然一笑不再理會,回首邀衛央入局,道:“楊郎君半夜獨猜落子,奴來的好不巧,正堪打破郎君好心緒,不如由此賠罪,相約手談一局可好?”

衛央擺擺手笑道:“我這兩下子,糊弄外行尤可,方家麵前就不必獻醜了,最好藏拙。”倒將徐渙推上棋局,“我這個兄弟,自幼家教管的好,琴棋書畫那是無一不通,倒堪是個好對手。”

徐渙也不推辭,口中叼著一根搶自甯破戎手裏的雞腿,油膩膩的手伸出去抓一把黑子,口中含含糊糊地道:“也好,也好,你先來,須不能教來客執黑子——哎唷,這肉不錯,哪裏來的?”

女子於是左首裏作陪,先落一子而後笑道:“這是咱們娘子吩咐教送來的,雖不是從貴客口中克扣,那也不是尋常人能享用的——郎君喜歡最好,片刻又有奉送來的,依著三位的吩咐,一樣也不會少。”

徐渙漫不經心點落白子,回頭問蹲在破舊樂器上與甯破戎搶奪酒菜不亦樂乎的衛央:“姐夫,你要了甚麼來著?我卻忘了,可不能是吃不飽幹看著過癮的玩意。”

女子眼光一閃爍,說教般評了一句:“長安民家,不及出閣的女郎也算外姓之人了麼?”

她弈技甚妙,雖隻落三五個棋子,局中柔裏有剛的咄咄逼人當時已有了,這一子再落,徐渙便沒了上風。以女子想來,這是個讀過書的,那是定不肯在棋局上落下風,想必這子一落,他須沒了說話的心情。

哪知徐渙如今將這人前賣弄的花招早不放在心上,大丈夫躍馬橫刀為國家出力,這些個棋局裏縱橫的小道,那麼重放在心裏作甚麼。

竟搶一步跳下榻去,劈手奪過甯破戎好生艱難搶自衛央口下的冷肉,罵罵咧咧道:“甯大叔,你這人甚麼都好,就是太貪吃,倒是給我留些——不見我正陪客麼,盡都進了你的嘴!”

女子神色一冷,這等餓死鬼投胎的架勢,多少年她已不曾見過了,而此番來隻為教這三個心裏踟躕不知彩夫人到底要作甚麼,卻不料這些粗漢竟不放在心上,該吃吃,該喝喝,將她這個身負重任的撂在了一邊。

當時自矜是個姿色過得去的女子,不悅頓時顯在臉上,問罪衛央道:“楊郎君也該盡一盡職責了,有客在此,哪裏有這般待客之道,可教人心寒的緊哪。”

衛央擺擺手:“你隻且自便最好,咱們都是江湖裏打滾的粗漢,哪裏講究甚麼待客之道,隻管客隨主便,想你在太師府裏,拘謹的時候也不少,難得有作貴客的時候,拿著架著,好不與自家過不去。”

這女子打扮是個快活林裏的使喚丫頭,可氣質蠻橫霸道,隱約已得彩夫人的三五分真傳,快活林畢竟是個迎來送往的,那些個頭牌的花娘們各有不同,想也是有嬌蠻霸道的,可畢竟須分對麵別有千秋,怎會有待誰都鼻孔朝天的不識路數?主人家尚如此,使喚丫頭們又怎敢拿的比主人還高?

進門當時,衛央早判定這是太師府出來,隨著彩夫人處處野蠻的女子,當時料定今夜裏這是個打前站的,如今一言點破為的隻是莫教彩夫人好過,一兩日內休再輕易使人來攪擾,好教他有閑暇算計明日夜裏快活林中聚首的那諸國使者。

扮豬吃老虎的伎倆是不錯,但也要分時候,如今圖算使者們為大,與彩夫人鬥法事小,因小失大,衛央可不為。

到底他這一句話震動了女子,原本隻當這是三個粗漢,如今看來,至少這大個子的心思不在他身量之下。能一言瞧破她這個太師府使喚大丫頭的來路,且隻算是他的本事,然女子心中明白,這人的用意絕非這樣簡單。

她到底是個伶俐的人下人,多年來自小小一個丫頭成了太師府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沒些深厚心機怎能成。也正因著她年少而有城府,彩夫人外出定要帶著她,無論麵見貴人接待外客,都有這大丫鬟在背後察言觀色為彩夫人出謀劃策,隱隱是彩夫人謀算中的首一個謀士。

彩夫人行事可以模糊潦草,她這個大丫頭須容不得半分大意。

如今彩夫人視這三人隻是粗漢走卒,大丫頭心中難安,縱是江湖裏的人,行走這許多年來,也該有心胸城府才是,唯恐教人隱瞞過去,當時勸下彩夫人在快活林裏靜坐,她自扮作個花娘子的貼身婢女過來探察,衛央這話一出口,登時她便覺著,彩夫人輕易出手已失了先路了。

“好眼色!”由衷讚歎一句,女子輕輕將一子狠狠地摁在了棋局之上。

事已至此,她知道,今夜再難有收獲,隻盼著此番收獲終能教彩夫人聽得進去,若不然,這個大個子哪怕略隻有些心思手段,難免彩夫人一番算計也要落了空。

“此事須急不得,步步謹慎徐徐圖之才是上策,可不能在眼下的節骨眼上教這三個壞了國家大事!”女子心中計較已定,恐怕彩夫人又隨後使甚麼昏招,自拂亂棋局,站起來告辭道,“時候不早了,三位自便盡膳,而後早些歇息罷,明日一早徐郎君還要隨樂師們編排,奴這就告辭了。”

衛央訝道:“怎地隻坐這一會兒?不如你先坐著,咱們酒足飯飽後,小徐子大殺四方,虧得有你這樣個作陪的。”

女子勉強笑笑,固執著出了門,再不作片刻停留拐出院子遠遠去了。

徐渙哼道:“原來是太師府的人,難怪總覺著那一身丫鬟的打扮與她很不陪襯——姐夫,人家步步緊逼,咱們也該還他一招才是,要不然,教他小覷著咱們,處處欺人太甚可不好。”

衛央不答,反問甯破戎:“老甯,你怎麼看?”

甯破戎白眼一翻:“我甚麼都看不見。”

軍陣之中要他想法子,那倒沒問題,這等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事情,甯破戎自忖沒那智慧,也懶得動腦子,管他怎麼著,隻要聽號令行事便可。

這個渾球,衛央懶得理他,沉吟片刻謂徐渙:“明日一早,你隻管去聽差,樂師隊裏有咱們的同袍,就是今日打扮妖嬈那個,隻你莫與她先聯絡,凡事先看端地,隻要能湊近那些個使者,聽得隻言片語,便是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