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衛央拆看零碎的同時,阿六悄然又返回了淨房,四處一看,不由翹大拇指心中暗讚:“到底是名聲鵲起的瘋子校尉,心思靈活的很,能及得上咱們暗士裏的老手了。”
此時的阿六,換了一雙厚底的鞋子,這是一雙新鞋,較他的雙腳要大些尺寸,裏頭卻充著棉絮,落在地上留下的印記,旁人怎樣也料不到這會是阿六的。
看看淨房裏痕跡已教冷風吹舊了,阿六滿意地痛痛快快解完了方才未解完的手,口中吹著口哨,出門後繞路往中院一拐,路上尋僻靜處撿早藏好的鞋子又換回在自己腳上,想了想,忍痛將那雙新鞋生一把火燒成灰,細心撚碎了方丟進水中,隻消片刻,流水將這粉末帶出快活林,再有半日光景,該彙入大河去了。
不是阿六舍不得一雙鞋,實在是密營的經費來之不易。朝廷裏那些個文臣武將們,或出於自己的利益或在於對內衛的忌憚與防備,就連呼楊這樣的老將也是至少表麵上反對對內衛撥款的。
因此,全賴少府內庫供養的內衛府,在文臣武將們力度不同的監督下,縱是天子賞賜撥款那也不敢太多,一文錢也要用在要緊處,這一雙新鞋,怎地也須七八十上百個大錢,足夠潛伏在興慶府的暗士人均下來一人一日的用度了。
“狗日的禦史台!”肉痛地看著化為灰燼的鞋子隨水而去,阿六狠狠地低聲咒罵,罵完了禦史台又覺不能饒了那些個千方百計尋公主府由頭好打擊平陽公主的諸侯王,“狗日的諸王。”
若非這些諸侯王生事,潛伏在契丹的那麼多好兄弟就不會犧牲,內衛也不會教唐人談虎色變般抗拒——天可憐見,內衛出動,幹係的那可都是大宗的案件,不是官員與胡兒賊虜勾結,就是幹係匪淺的大案要案,須幹尋常百姓鳥事?國家喉舌大都在諸侯王掌握下,內衛這個隻憑天子意誌而行事的頭等要緊機構,自然不會教他宣傳成個好形象。
可惜啊,咱們的身份注定不能在這時候公然與那個瘋子校尉結交的,若不然,聽說他與小杜將軍關係,唔,關係很親密,若請他代弟兄們向小杜將軍請示,想法子拿得這些個諸侯王一拿,隻消能出手,內衛還能撲空?
阿六是堅決不信天子真不願拾掇這些個貴胄王公的,在他看來,還是天子不放心咱們內衛兄弟們辦事能力,不就是幾個諸侯王麼,但凡教內衛出動,每天夜裏以甚麼姿勢揮汗如雨咱們都能摸清。
“狗日的諸王!”阿六啐一口,一跺腳扭頭這才走了。
再不走,狗日的馬狗子該找來了,這個潑才,真當他是個人物了,爭寵那是你秉性,卻要壞咱們的大事,這等敗事有餘的賊鳥廝,該用些心應付著。
衛央卻遇到了麻煩,彩夫人到了。
扇娘的零碎裏,一份正是今晚夜宴的人員名單,上頭有晚宴要人的大略介紹,不曾見人,衛央隻好一一暫且記下。而後便是一柄刀,暗士果然神通廣大,半夜工夫,竟從外頭弄來了一柄以粗布包裹起來看上去與龍雀無二的連鞘刀,雖嫌輕了些,但也堪用。
最後的一份,便是衛央所需的頭發了。
大抵扇娘知道晚宴之前她不能再與衛央有接觸的機會,附送一套假發同時,又有一份詳細說明使用法子的筆述,另有一份無色無味的樹膠。
於是,燒掉名單毀滅痕跡之後,衛央收好龍雀將另一柄刀置於榻上正摸索著使用假發的時候,彩夫人到了門外,她是來強邀衛央隨她參加晚間夜宴的。
這一個強邀衛央早就料到,隻是不成想會這麼早。
前番說過,夜宴之上定有角鬥,彩夫人怎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雖諸國聯盟,畢竟要關係到彼此的麵子,公然對抗是為不好,貴族們便折騰出使各自人手角鬥的好法子。每逢諸國聚會,便是品論名將榜時,角鬥乃至致人死傷的前事也舉不勝舉,這一番契丹作大,其餘諸侯豈能連最後爭取更多些麵子的事兒都不做?
身為太師府主事之人,彩夫人自然有權力推舉個人選作為代表黨項參加角鬥,到底是輪流挑戰的擂台賽般比較,一局兩局無關大局,將衛央送將進去,彩夫人隻要有這個要求,料無人會阻攔。
如此,假使衛央在角鬥裏教人殺了,彩夫人自然最是高興,借別國人手達成剪除衛央這個對徐渙有深遠影響力的人,是為最美。而若但凡衛央有一兩分本領,僥幸能在角鬥中存活下來,一場場惡鬥壞了他力氣且不說,借機觀察出他的本領,這對彩夫人來說,往後交手中自然也有用處。
早間吩咐扇娘在飯菜裏下些瀉藥,左右徐渙不在他兩個一起受用,並無大礙。而後彩夫人又想起倘若按計劃午後再去找這楊魏,恐怕他要尋法子千方百計托退,早些定下,早些安心。
正有這個計較,彩夫人早來了半日。
也正是這早來的半日,險險撞破了衛央梳理假發的好事。
假發已套在了頭上,此處無明鏡照看,衛央隻好以手估摸大概,料定無差時,將風帽壓在頭頂,稍稍亮出些亂發來教人瞧見,走過去打開門閂,擋著門瞪著等著片刻麵有疑色的彩夫人半步不讓。
彩夫人探頭往裏頭看一看,又細細嗅一嗅味道,皺眉喝問:“這半晌不開門,你在裏頭做甚麼好事?”
衛央瞋目哼道:“你管我作甚麼——嘿,夫人好下作的手段哪,飯菜裏投毒且算了,何不一把猛藥就此了結了禍患豈不最好,何必添些無用的作料?”
彩夫人帶著來的,還是昨日見過那個惡奴,今日他可沒敢再多造次,隻是瞪著眼瞧著衛央,彷佛要仗勢壓人。
到底是下藥的事情有失身份,彩夫人麵色一紅,卻她不肯承認,嗤之以鼻道:“莫不是水土不服麼,卻來血口噴人。我問你,這裏宿地可好麼?”
到底快活林勢大,又與太師府有生意上的瓜葛,彩夫人雖行事霸道,在這裏也不願往飯菜裏下劇毒,隻消能將這教人憎恨的大個子堵得那麼一堵,使他心思精力都往防備下藥上挪將一挪,便是很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