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暮雪(承歡的姥姥,蒼寧的母親。)回憶
我望著滿目瘡痍的戰場,腦子裏反複浮現出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一場勝仗,無疑。可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西河軍派了十二名死士來殺我,我命硬,一刀刺進肚子裏卻沒有死了,殺我的人卻沒那麼好的下場了,他們被隨後趕來的隨侍們刺成了刺蝟,盡管刀捅進我肚子裏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是蒼暮雪,千尋蹤影白的徒弟,心宗的傳人。我現在在霸屏,雲番內陸,我在戰場,為鳶殤而戰的戰場。我離開秦王府的時候,鳶殤對我說:“你去霸屏,那裏是經幡的腹地,西河軍不會攻打到那裏,你在那裏等我,等我歸來我帶你去看蒼山雲海。”我來了,但是科爾克改變了戰術,轉戰霸屏準備從左翼夾攻鳶殤的大軍。心宗《卜雲心經》上參同第六章開篇有這樣一句話:“心之廣,運籌帷幄,攜蒼生萬物,不仁不具。”我看著霸屏城頭的陰霾,城內無辜的百姓、小孩,向霸屏駐軍交出了虎符。九月初三,秋分,天氣肅殺。西河軍迎麵主攻,城門大開,虛以掩,作空城,敵入,地陷,埋之,勝。九月初八,大風。霸屏軍出城正麵迎擊,死士入營拔其糧草,成,死士歿。與西河軍交戰七天,兩軍死傷無數,霸屏史記,雖城死而不容西河入其內。第八天,敵軍出下下策,我遇刺,昏迷。第九天,醒,軍醫告之,孕已二月餘。第十天,鳶殤援軍到,霸屏之圍得解。我臥床不起,鳶殤來看我,隻說了一句,孩子和我能夠活下來,是僥幸。那天我才明白,影白師父為何遲遲不願讓我下山,師父對我說過:“暮雪,女人,大我小我之間總悖逆也。”我起初不明白,直到那天,我為鳶殤殺戮天下,失去我所有的朋友,甚至孩子。鳶殤,你霸業已成,然而天下之大,卻沒有我容身之地了。我已經失去一個孩子,我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我躲在密雲小築,生下了蒼寧。我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樣,被一個身份所累,被一個宿命所累。蒼寧喜歡聽故事,我把我的故事都講給她聽。我和她說:“天山有個很神秘有很厲害的千尋蹤,我和她說雲番有個霸氣又淩厲的阿雲神,我和他說東國的華麗和富饒。”我編的故事都很美好,沒有太多糾纏不清,沒有太多破損的誓言,我和蒼寧說:“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和蒼寧說:“白雲雪山的最高處是金色的千裏尋仙和黑色的煥梟鳥。”想避開一個人,很簡單,我回到了千尋蹤,回到了天山。《卜雲心經》第四章,萬幻歸心,以色為媒,以聲為筆。由此,我做心幻,萬物化為聲以傳誌。就變成了我表達所有的方式。
鳶殤(殤雲大帝,阿雲二十三代正神)回憶
我遇到她的那一天,正月,大雪初停。鳶凡說,找到了能贏我的人,我看到了鳶凡身邊的她,像位故人。那盤棋下了整個下午,輸得我的莫名其妙,她的棋藝的總是出其不意。後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蒼暮雪,來自天山千尋蹤。因為鳶蓉的關係,她留在了秦王府,我一有機會就會去看她,和她下棋,和她說話。她懂的奇怪的東西很多,像一些我從來都不知道的動物和植物,她總能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倆有時就那麼呆著,不用太多言語,我記得榻上的陽光很暖,陽光裏的她閃著微光,就如同白雲雪山上的純雪。我就把好玩好看的東西都送給她,可她不一定都喜歡,她喜歡精致的東西,哪怕是一片葉子,一個桃核,但她不會要太多東西,她和我說,有些東西太多了,反倒累贅。星辰宴,她和鳶蓉跳傾城舞,整個大雲皇庭都在喝彩;紅雲山小役,她贏了春十七郎,又讓華炘收她做了義女;十七郎說:“她若不是女人,就是你一生最大的對手。”她怎麼會是我的對手,她是我最想珍視的寶貝。西河叛軍攻打琉璃的時候,我本想讓她到霸屏去,好能與我會和。可我沒有料到科爾克改變了戰術,霸屏的那一戰,徹底改變了我們的命運。十五天,我不知道她用什麼方法堅持了十五天,當我看到她裹著紗布的身體時,我真希望挨那一刀的是我。她不願見我,軍醫說她有了身孕,我真的高興,那是我們的孩子。我仍舊沉浸在初為人父的喜悅裏,我以為她隻是和我慪氣,是我設計讓她去了霸屏,可一切都在她悄無聲息的離開後變了樣子。我看到了那一小塊肉,那是我們的孩子麼?為什麼她要這麼狠心,為什麼她竟然無視我對她的愛。為什麼她可以瀟灑的一走了之。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數次的問自己,她是誰,她怎能如此薄情?後來,我不知打了多少仗,殺了多少人,我也漸漸變了,變得冷血,變得嗜權。直到我娶了別的女人,成了別的孩子的父親,成為了大雲的神袛,成了雲番的主宰。八年後的那天,鳶凡說他見到了她,還有一個小女孩。我開始不信,後來竟然發瘋的去找她,可等我找到密雲小築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我想她去了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那時候,我才知道,她生下了我的孩子。可是她再次消失了,在我還沒能留住她的時候。後來又過了十年,我遇到了千尋蹤的下一任心宗宗主平倉,他和我說暮雪不在了,而我們女兒也離開了千尋蹤,我知道她一定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著。當年,我們還在秦王府的時候,有一次暮雪讀完《回雲誌》,彈了一首箏曲,她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半城》。那首曲子我至今都記得,因為暮雪說:“半城是令一半的自己,決絕、冷血、無情,像極了自己所有的孤單和冷漠。”她這樣說,我卻不這樣認為,那天平倉說完暮雪的事,我就想起了那首曲子,其實,又有誰何嚐未有這樣的一麵,在悄無聲息的背後,千回百轉的是無法訴清的猶疑,因為隻有失去了才知道,隻有得不到才明了,隻是都無法從新再來一次了,原諒一個人是多難做到的事情。我才明白《半城》的含義,當戰爭打破了原有的寧靜和平,當黃沙掩埋了曾經的痕跡,你已不是原來的模樣,那我又如何再去愛你,所以,我的愛隻能在無數次的尋找中被證明,證明我永遠的尋找,證明我對你不舍不棄。暮雪,我夢了多少次,你在夢裏,我們相親相愛,雖然夢醒了,你不在枕邊,我仍會祝福你,在和我同樣的世界裏幸福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