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仁眼中驀地湧出了水霧,雙手連點,止住了年輕人的血液,然而利箭透過左胸,怕是已然傷到了心髒,神仙也難以再救了。
年輕人忽然笑了,還是那樣孩子般的笑,他一邊笑著,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瓦罐,顫抖著手遞給王安仁,然而遞到半路,手上顫抖加劇,瓦罐霍然從他手上墜落,王安仁猛的伸手撈起。
“將軍……雖然,雖然他們都叫你公子……但是我還是,還是習慣了軍營裏的叫法,我,我其實已經沒有家人了……但是,但是我答應了小石頭,要,要把他的骨灰,送回家鄉的。將軍……我好開心,你沒有騙我們,你說過……要帶我們,帶我們,回家的,對不對……”
忽然間抱著那年輕人的手上一沉,王安仁遽然色變,厲聲喝道:“對!對!我答應過你們,我答應了你們要帶你們回家!你起來,我帶你回家!你的家在哪裏,他的家又在哪裏,你起來說啊!”
王安仁舉著顫抖的手,手上顫著那瓦罐,朝陽初生,賀蘭原外卻已暮色沉沉。
沒有人再說什麼話,流寇軍中自然也絕不會有什麼醫護藥品,滿地重傷的黨項軍士和死屍就這麼堆在賀蘭原。
本來戰場上根本沒有時間讓王安仁悲傷,也沒有什麼遺言,隻是,這不是戰場,這隻是一場殺戮,一場背叛!
王安仁輕輕放下年輕守軍,年輕人還沒有死,但是王安仁也無法救他,能救他的人,隻有射了他們一箭的人!
王安仁輕放那人,又倏然站起,突地轉身,目光中爆射出兩道厲芒,大喝道:“狄青,有種你繼續放箭,連老子一起射死又如何?!”
王安仁回首輕輕扔下一句,“你們在這裏等我,很快。”便單刀指地,昂然跨步邁進了賀蘭原大營。
“狄青,你給我出來!”
身旁一時間圍起了無數刀槍劍戟和冰冷的弓箭,王安仁冷哼一聲,揮刀怒斬,身邊數十支利器紛紛斷落。
“狄將軍在大帳內,請王公子前去一見。”劉茂不知何時,在兵士兵刃斷裂,陡然一驚的時候忽然閃現,抱拳衝王安仁道。
王安仁冷笑著擺弄手裏的刀,道:“叫狄青出來,你還沒資格跟我說話。”
劉茂眼神也是一寒,身上殺機已顯。
“你手掌繭子頗細,腰間雖著盔甲,卻更顯空蕩,你既非那纏腰做舞的軍妓,便是擅用腰間軟劍的好手。軟劍在快,在奇詭變化,然而你問問你們狄將軍,論快,天下有幾個人快得過我的飛刀?你跟我動手,怕是還不配!若這裏狄青真的還想殺人,想動手,叫他出來,我王安仁奉陪!”
劉茂對上那如冰的肅殺眼神,不由心中一驚,但是腳步,卻絲毫未退。
“行了,劉統領退下吧,王安仁發起怒來,聖上都要退避三舍,何況你呢?”
一個聲音悠悠從劉茂背後傳來,聽到這個聲音,劉茂不由得心神一鬆,輕挪腳步,讓開了道路。
而王安仁聽到這個聲音,也忽然在一瞬間平靜下來,望著走來的那人,緩緩收刀入鞘。
“去談談?”
“偏偏這裏就不行麼?”
“我不會讓他們亂動,讓你們的人進來治傷,夠誠意了麼?還是說……你已不信我?”
“好,狄青,你莫讓我失望。”
······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隻將刀槍誇。
今欲覓此類,徒然撈月影。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逐奔懦民泣。
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裏殺仇人,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回。
神倦唯思睡,戰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裏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
女兒莫相問,男兒凶何甚?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然有理也枉然。
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
男兒莫戰栗,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
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乾坤兩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