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務清掃活動後過了幾天,場景換到文化研究社社辦,室內現在有兩個人,是變成【稻葉姬子】的八重樫太一,跟變成【桐山唯】的青木義文。
兩人現在正一邊觀賞用手機剛拍攝下來的熱騰騰影片,一邊非常別有居心地奸笑著……奸笑得非常厲害。
在兩人打開的手機熒幕裏……
『我、我呀,一直沒辦法變坦率,總是不由得擺出凶狠的態度……但其實我對青木……我喜歡青木,對不起,突然跟你說這種話……』
張著閃閃發光的濕潤瞳仁,說著這種台詞的【桐山】——
『我、我啊……我、我對你……呃、那個……我喜歡你……假如你願意的話……請你跟我……交往。』
以及看似害羞地低著頭說出這種台詞的【稻葉】,正顯示在熒幕上。
文研社的女社員們正有事外出(正確來說,有事的是永瀨伊織、太一跟青木三人;但現在【太一身體】的人格變成桐山,【青木身體】的人格變成了稻葉),變成【兩個女生】的文研社男社員們,正在實行「用【本人的身體】重現想讓那個女孩子說的台詞」這種非常愚蠢的計劃(發起人當然是青木)!
「唉呀,這真是太棒了!【稻葉】個性尖銳,又像男生,基本上相當冷漠,給人一種不好應付的印象,卻做出這種宛如情竇初開般酸酸甜甜、充滿女孩子味的告白,其中的落差實在是……太萌啦!」
雖然單純隻是因為不好意思而變成那樣,但青木似乎非常中意太一的演技。
「青木你……徹底表現出內心的願望呢。」
「對吧!啊!啊,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讓本人親口說出這些話啊。」
青木【桐山】喃喃自語。在太一眼裏,對方明明是【桐山的模樣】,因此感覺相當奇妙。
「話說回來,青木對桐山真的很專一呢。」
即使遭受相當過分的對待,卻毫不灰心喪氣的這點,倒是值得讓人坦率地感到敬佩。
「是啊,因為我整個被電到了,沒什麼道理……不,當然也是有一番道理啦!像是她很可愛、很活潑、很純情、很孩子氣、一旦有了想法就會不顧後果地行動,還有傲嬌的個性之類的。」
雖然最後那項感覺是青木的願望。
「但最重要的果然是直覺啊!正所謂『感覺像是被雷打到』,一定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青木【桐山】一邊講述對於桐山的愛,一邊連連點頭。
「總之,這樣我就滿足了,把影片刪除掉吧。」
太一【稻葉】這麼一說,青木【桐山】便說:「喂喂!」並像是喜劇電影裏的美國人一般,用誇張的動作聳了聳肩。
「現在才要正式開始吧?」
青木【桐山】不懷好意地笑著說道。
「不,可是……」
「那就算了?」
要拍第一部影片時,青木明明相當強硬地說服了太一,然而不知為何,青木【桐山】這次卻立刻讓步,然後像是在等候什麼……不,簡直就像是要讓太一著急似地開始哼起歌來。
「…………如、如果你堅持,我也不反對喔?」
這麼說完之後——太一心想,身為人類,自己似乎失去了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再度開始拍攝的兩人,情緒已經亢奮到近乎瘋狂的程度。在大家回來之前,照理說還有很充分的時間,應該可以再稍微享受一下這段時光吧?這件事實讓兩人不禁得意忘形。
不過,他們實在是太粗心大意了。
隻聽見發出了門打開的聲音。
【太一】、【青木】較預料中更早回來(倘若跟剛才互相聯絡時的狀況一樣,變成【太一】的是桐山,變成【青木】的是稻葉)。
看到兩人歸來,太一【稻葉】跟青木【桐山】瞬間僵在原地。
剛才的對話應該沒有被聽到才對,因此隻要冷靜地應對,應該可以敷衍過去吧?但是他們完全喪失了當有人回來時,應該具備的警戒心(因為他們已經興奮到忘了這回事)。
幾秒鍾的空白是難免的。
而且文化研究社的兩名女性社員,並沒有天真到會放過這段空白時間。
「唯!把那支手機搶過來!」稻葉【青木】立刻作出指示。
「交給我吧!」身體根據使用的對象不同,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轉變!隻見桐山【太一】用非常敏捷且俐落的動作,逼近青木【桐山】。
「噫!」青木【桐山】發出沒出息的哀號聲,縮成一團。轉眼間,桐山【太一】便從他手中搶走手機,然後將手機遞給了稻葉【青木】。
「我瞧瞧,你們用我的手機做了什麼啊……嗯?影片嗎……」
在陷入一片寂靜的社辦當中,隻有剛才拍攝的影像聲音從手機中流出,並回蕩在室內。
肉麻的台詞接二連三地奔馳在由沉默所支配的空間裏。
看著麵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的稻葉【青木】,照理說應該聽不見的,耳邊卻傳出了她血管「噗呲」一聲斷裂的聲音……太一有這種感覺。
「嘿……看來你們玩了相當有趣的遊戲嘛。」
稻葉【青木】邊說邊脫掉上衣外套,接著鬆開領帶,然後解開襯衫的扣子。在眾人感到驚訝錯愕時,稻葉【青木】拋開襯衫,將穿在裏麵的圓領衫也脫掉,裸露整個上半身,而且更進一步地將手伸向褲子的皮帶。
「等、等等,你在做什麼呀!」
這時桐山【太一】才總算叫出聲來,她早已經滿臉通紅了。
「做什麼?我隻是想稍微全裸繞著校內跑一圈而已啊。」
「你、你開玩笑的吧,稻葉?」
太一【稻葉】對於在眼前展開的、凶狠到讓人絕望的複仇方法感到難以置信,於是這麼低聲說道。
「天曉得我是不是開玩笑的呢……咈咈咈。」
「住、住手啊,稻葉!要是你那麼做,【我】在社會上就等於死亡了啊!」
「就、就是說啊,稻葉,再怎麼說,賦予死刑也太過火了吧……?」
即使是稻葉,應該也不至於那般沒人性——
「哼,去死。」
——她確實是沒有人性。
「求求你了,稻葉同學!要是在社會上等同死亡的話,我也沒自信能在肉體上繼續活下去啊!」
青木跪下懇求著稻葉,隻不過,看起來像是【桐山】對【青木】下跪的情景,感覺演變成相當驚人的狀況。
「閉嘴!誰叫你用【我的身體】做出那麼丟臉的事,這是理所當然的報應!」
結果,在曆經一番折騰之後,三人(畢竟事關重大,桐山也倒向太一、青木那邊)總算阻止了憤怒的稻葉。
等社辦內的氣氛冷靜下來時,所有人的人格都回到原本的【身體】上了(應該說,因為稻葉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上,所以不得不冷靜下來)。
「你們……下次敢再這樣做,可就沒命了喔?」
「「是,真的很對不起,稻葉同學。」」太一跟青木低頭謝罪。
「話先說在前頭,我也在生氣喔?下次被我發現的話,我就不客氣地動手囉?」
桐山也帶著滿麵笑容(完全是裝出來的)這麼說道。
「是、是的……我明白。」
桐山要是認真起來,說不定還會鬧到要住院的地步,因此太一非常惶恐。
「那感覺很不妙啊……但又有點想被教訓看看……!」
青木還是一樣說著傻話。
「……啊,對了,有件事我有點在意,該不會……」
青木像是感到難以啟齒似地露出猶豫的神情,不過最後還是用若無其事的語調繼續說道。
「唯是不是會怕我們啊?在變成【唯】的時候,要是我們……或者應該說是男人一旦來到很近的距離,感覺她的【身體】就會抽動一下。」
太一無法徹底了解青木提出的問題含意,因而偏著頭「咦?」了一聲。
但是……
青木的台詞似乎戳中核心。
桐山臉色蒼白地僵硬了起來。
她的雙眼盯著某一點,一動也不動。
甚至沒有眨眼。
宛如斷線的傀儡木偶一般。
接著,桐山像是突然打開電源開關似地跳了起來,然後硬是強顏歡笑,卻像是故障般無法流暢地發出聲調,就這樣將話語擠了出來。
「……啊……咦?怎、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嘛……我需要害怕你們這種貨色嗎……開玩笑!因為我……我可是很強的喔!我一定比你們厲害嘛……所以……所以——我才不怕男人。」
然而這種說法無論由誰來聽,都會察覺到將話反轉一百八十度的內容才是真實。
不知是否為了抑止仿佛因嚴冬的寒冷而冰凍住般的顫抖,桐山用單手抱住肩膀。同時抓住栗色長發跟白色上衣,色彩在過於嬌小的手裏揉雜混合,發絲則掛在她緊緊握住的手上。
頭部傾向前方的桐山表情被頭發給遮住了,身軀看來比平時還要嬌小。
對於像那樣獨自佇立著的不幸少女,太一覺得想替她做點什麼、必須替她做點什麼才行。
但是此時的他仍未意識到桐山顯露出來的這一麵,實際上是確實存在的。
桐山應該不曾露出那種模樣……不,或許隻是自己看不見而已?隻是自己沒有正視而已?
「對不起!」
青木突然站起身,深深地鞠躬道歉。
「我們也相處了挺長一段時間,還一直說自己喜歡你……但是……沒發生這種奇怪現象的話,卻連這種事都無法察覺到……我大概傷了你很深吧……我……我真是最差勁的混帳家夥!」
可以感受到他是真心誠意、用盡全力這麼認為,並這麼說道的。
桐山猛然抬起頭。
平常總是閃耀著強悍好勝光芒的眼眸,現在卻積滿淚水;上挑的眉毛看似痛苦地扭曲起來,淩亂的發絲有一撮緊貼在宛如花蕾般的桃色嘴唇上。
桐山的雙眸依序看向稻葉、青木跟太一。
確認過所有人的表情之後,她從現場——逃離了。
她瞬間轉身,栗色長發跟裙子隨之飄動,並活用雙腿的彈力,在停頓了一下後衝到社辦門口,就這樣飛奔離開社辦,沒人有時間阻止她。
「唯!」
雖然慢了半拍,但青木仍這麼大叫並打算追上去。
但稻葉伸出右手,阻擋青木的去路。
「稻葉?」
「雖然你察覺到這點很好,但應該再考慮一下說出口的時機吧……不過,從剛才的樣子看來,時機什麼的大概沒意義就是了……倒不如說,原來那種感覺是會滲透到【身體】上的嗎?我雖然知情,但即使變成【唯】也不太會有那種感覺。果然是體質或性質方麵的問題嗎……?雖然青木什麼都沒在想,但對於憑感覺的事情似乎挺敏感的呢。」
稻葉一邊用另一隻手搔著頭,一邊像在自言自語似地低喃著。
「稻葉知道這件事……?為什麼桐山她……」
盡管被眼前的發展牽著鼻子走,不過為了盡可能了解現況,太一還是詢問稻葉。
「至今為止都沒注意到才奇怪……雖然這麼說對你們似乎有些殘忍就是了。畢竟她掩飾得很高明,從平常的交流方式來看,根本不會想到這種事吧……雖然我還是識破了,實際上似乎是相當嚴重的症狀呢!啊,我可不打算詳細說明喔,想知道的話就去問本人。」
「倒不如說……你可以放我走嗎?」
青木扳開稻葉的手,試圖硬闖出一條通道。
「算了吧,就算你現在去,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因為唯那家夥是激動型的,與其胡亂給她刺激,不如我先去讓她冷靜下來比較好。」
雖然雙方沉默地互瞪了幾秒鍾,但青木立刻讓步。
「……我知道了……交給你啦,稻葉。」
「我能辦到的終究隻是安慰而已,之後的事就靠你們自己去想辦法吧……太一,你也是喔?」
「我、我知道啦。」盡管有點畏懼於稻葉狠狠瞪過來的視線,太一仍點頭同意。
稻葉用非常懷疑的視線注視了太一好一陣子後,一邊拿出手機,一邊離開社辦。
然後她背對著太一等人開口說道。
「我早就知道一定會有人像這樣受到傷害的……不,是否會成為『傷害』還是看個人吧?」
隻留下這番話的稻葉關上了門。
社辦裏麵隻剩下太一跟青木。
「啊……我真是受夠自己的愚蠢了……遲鈍的程度連我自己都火大……嗚嗚,我真的會開始討厭自己……沒想到唯竟然一直出現那種感覺……為什麼我至今為止都沒注意到呢……竟然是跟【唯】互相交換之後,才察覺到這點……這是犯規吧。」
青木邋遢地將臉頰貼在桌上,這麼呻吟著。
「有些地方是難免的吧,何況她掩飾的方式似乎高明到連稻葉都讚賞……倒不如說,即使變成【桐山】也沒察覺到的我,究竟算什麼啊……」
「唉呀,那也是要看交換的時間和場合吧?我也隻是隱約地知道了而已。唉……話雖如此……」
太一他們知道了桐山一直隱瞞著的事情,世界仿佛會因此產生巨大的變化。莫非一直不要察覺到會比較好嗎?太一一時之間有了這種想法,但又立刻覺得那是不對的。
隻要自己跟桐山是同伴,總有一天,這件事一定還是會以某種形式被察覺,並不得不去麵對,問題在於那一天會怎麼來臨。然而這次的案例,實在無法說是理想的形式。
「但是仔細一想,的確有些奇怪的地方呢!舉例來說,太一曾經碰過唯的身體或是被碰過嗎?當然,人格交換時的狀況不算在內。」
「……沒有……吧?但既然是高中男女,這也沒什麼稀奇的……」
「喂喂,這倒也未必吧?拿我們文研社的情況來說,容易抓狂——或者應該說個性暴力——的稻葉動不動就會來個肢體接觸,伊織感覺也很喜歡親密接觸……這種情況其實還挺多的吧?」
的確,文研社的成員們感情相當好,比較少有男女之間的鴻溝,「碰觸跟被碰」也是相當普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意思在。
「在這種『可以容許這種情況的氣氛』當中,個性那麼活潑的唯,卻不會這麼做,不覺得有點怪嗎?而且稻葉擔當的暴力吐槽角色,就算由表達感情的方式相當激烈、而且還是個格鬥少女的唯來擔綱,也不奇怪啊。」
「唯純粹隻是不會動手的個性……不,這麼說也不對,畢竟她之前還丟我餅幹。」
「我還被扔了『沉甸甸記憶枕』。」
都是前陣子在稻葉家發生的事。
「我並不是想說『會做那種行為才普通』,隻是想表達,如果深入思考的話,總覺得有些不自然啊。」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可以佐證的事例,例如在車站月台,桐山差點被變成【青木】的永瀨碰到時……
「青木……你還挺敏銳的嘛。」
「因為這事關我迷上的女人喔!」
說著這番話的青木,看起來非常耀眼。
「即使變成這種狀況,感覺你還是一如往常呢。」
太一不禁脫口而出。
「因為我就是用這種方式在生活啊!就是那種『隻要當下快樂就OK』的感覺。」
「還真是令人羨慕的生活方式啊。」
對吧!像孩子一樣這麼笑道的青木,讓太一不禁露出苦笑。
「嘿嘿,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畢竟發生了人格交換、又冒出叫〈風船葛〉的家夥……演變成這種不知所雲的狀況,你應該會想說『再稍微認真地煩惱一下吧』對吧?」
「那句台詞應該是稻葉會說的吧?」
總之還是先吐個槽。
「但這我可辦不到,因為我的生存方式沒那麼半吊子,會因為發生那種事情而動搖。」
「但你所謂的『不會動搖的生存方式』,是『隻要當下快樂就OK』吧?」
「因為我覺得那就代表了一切。不管目標是什麼,隻要朝著目標盡全力生活,我就認為已經贏得勝利了。」
對於太一稍帶諷刺的話語,青木絲毫沒有露出動搖的模樣,而是堂堂正正地這麼斷言。
「我要是能活出在死時可以說出『啊,真的很愉快呢』的人生,就心滿意足了。所以可能的話,我也希望能讓這場人格交換現象,變成總有一天可以笑著帶過的事,雖然這或許是不可能的願望啦,何況我又已經傷害唯了……」
該不會在文研社五名成員當中,最接近所謂「人生真理」的人,其實是青木吧?當然,根本不了解那種真理的太一所做出的判斷,無法成為任何根據就是了。
這時青木露出驚醒的表情大叫著「唔喔~我幹麼這麼認真地說了起來?一點都不像我啊」。
「呃,青木該不會其實是個挺厲害的大人物吧?總覺得有點沮喪啊……」
「對吧……慢點?說沮喪有點怪吧?」
「不,因為我一直以為青木隻是個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