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犯了通奸罪。」
艾琳娜臉上瞬間失去血色,一時的大意令她啞口無言。
我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佐艾的確犯了這條罪,她跟有妻子的阿曆克賽發生關係,這確實是通奸沒錯——通常通奸都會處以死刑。
到目前為止是因為父親還活著,王太後才沒有動作。
不管是路西安教還是謝裏夫教,通奸都是很重的罪名,有很多妻子在丈夫過世後,反過來利用這條法律對她們所憎恨的情婦複仇,而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件事!不管怎麼想,王太後確實都不可能讓佐艾繼續活著。艾琳娜真想詛咒自己的愚蠢。
不過,父王的喪禮還沒結束,她竟然就做出這種事——
「為了聽她最後的遺言,主教目前正趕往地牢。對公主殿下來說,她是您的親生母親,王太後殿下也吩咐應該要讓您聽取遺言。」
「公、公主殿下!」
塔麗亞臉上寫滿了恐懼,平時那個堅強的她完全消失了。聽不懂布蘭納語的卡莉安也從兩人異於往常的態度了解到事態的重大。
艾琳娜已經沒有餘力說明情況了,她連站著部很吃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混亂的腦中唯一了解到的是:我非去見王太後不可。
艾琳娜輕輕地搖了搖頭,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了,麻煩帶我去吧。」
通往地牢的漫長階梯,是重疊凹凸不平的石頭所建造出來的,走道上的火把將生長在牆壁及地上的青苔跟黴菌照得一清二楚。
從牆壁那頭傳過來的水聲,應該來自阿卡迪奧斯的用水來源——地下儲存水。從郊外經由水道所運來的水,存放在巨大的野外蓄水池跟地下蓄水池兩個地方。
周圍的空氣十分潮濕。
用研磨好的大理石所鋪的宮殿地板下,居然會有這種光線無法照入的寒冷空間,艾琳娜明明在這住了十五年卻渾然不知。
艾琳娜覺得非常寒冷,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
——她為什麼沒有逃跑?還是說根本無法逃跑?
不對,問題不在這裏,自己要是早點注意到就好了:有注意到的話,應該可以幫助母親逃亡才對。比起說服王太後,這方法確實多了,現在不管怎樣都無法挽救她了,艾琳娜內心非常懊悔。
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才行——看著女官引導自己的背影,艾琳娜拚命地思考著,但她不認為自己有辦法阻止王太後。在這帝國唯一能阻止王太後、也有那個立場可以阻止她的人是
(王姊!)
艾琳娜停下腳步,握住塔麗亞的手,塔麗亞原本好像快哭出來了,這舉動讓她嚇了一跳,艾琳娜在她耳邊小聲地說道。
「去叫王姊,請女王陛下過來這裏。」
「咦!」
「報我的名字應該就可以進到她房間,想辦法拜托她二疋要來這裏,就說法斯堤瑪未來的王妃有事找她好了。」
克藍凱雅很重視跟法斯堤瑪的外交關係,隻要這樣說,她應該沒辦法坐視不管。
——我才不會那麼簡單就讓她被殺掉!無論如何二正要保護她!
塔麗亞恢複之前堅強的表情,沿著樓梯快速地往上爬。
女官走到某一間房間前時,停下她的腳步。
「就是這一間。」
潮濕的木門被打開,牢房應該是采用厚重的石門,可是處刑房並不需要,因為進了這扇門的罪人,都沒有辦法活著走出去。
女官沒有跟著進入房間,而是轉身離開。
牆邊燃燒的火把傳來便宜油品令人厭惡的味道,房間跟走道一樣用凹凸不平的石頭所建造,牆上地上到處散布著漆黑的血痕,蒙麵的死刑執行人身旁放了一把劍。
再來映入眼簾的是——露出勝利微笑的王太後,以及坐在粗糙椅子上的佐艾。
「請等一下!」
艾琳娜拚命撐住自己快要倒下的身體。
「請暫緩行刑!沒有經過公正的審判就用這種方式處刑太急躁了……起碼也等到喪禮結束再……」
「給我住嘴!」
王太後大叫。
「就算沒舉行審判,這個女人也明顯有罪,不是就有你這個證據嗎?還是你要說自己並不是國王的女兒?」
「…………」
「沒有拷問直接讓她解脫,算是對她不錯了呢。」
王太後露出奸笑,令艾琳娜渾身發抖。
可是她沒時間害怕了,一定要趕快想辦法阻止才行。不論如何都要爭取時間等克菈凱雅來到這裏。就在艾琳娜拚命地想辦法的時候……
「哈、哈哈哈………」
坐在粗糙椅子上的佐艾,突然開始大笑。
「你、你是在笑些什麼!」
王太後有些害怕地叫出聲來,艾琳娜也整個人傻住了。大概是對死亡的恐懼讓佐艾發狂了吧。
「哎呀,因為很好笑嘛,麵對這狀況怎能不笑出來呢。」
佐艾用力地站了起來,力道之大幾乎要把椅子弄倒。
「你們母女倆競為了我的事,那麼認真地反目成仇呀!」
艾琳娜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事實,她一邊聽著佐艾的尖笑聲,一邊拚命地試著理解剛才聽到的話。
——你們母女倆?
「什、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太後似乎一樣不太能理解,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就像我說的,那邊那位公主殿下,是你懷胎十月所產下的大公主啊!」
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你、你別胡說八道了!」
「我才沒有胡說!一生下來我馬上就掉包了,這可不是謊言喔。看長相就一目了然了吧!她的褐色頭發與草綠色眼睛並不是因為是私生子,而是因為她就是你的女兒啊!眼睛及頭發長這樣的女孩,在瓦魯斯跟那巴爾可是多到數也數不清呢!而且,你該不會以為那麼美麗的女孩是從自己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吧?哈!真是笑話!」
王太後瞪大眼睛凝視著佐艾。
「你、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艾琳娜腦中仍然一片混亂,但她勉強地問道。
「因為這女人殺了我的小孩,殺了雷歐,多雷卡!」
艾琳娜臉色蒼白地看著王太後。
「你、你在說什麼瘋話!嬰兒突然夭折是常有的事!禦醫不也說是受了風寒引起並發症嗎!」
王太後的聲音明顯地十分狼狽。
「跟你有所勾結的醫生所說的話哪能信呀!所以我讓別的醫生檢查過了,然後發現那孩子……那孩子是被人強灌毒藥而死的啊!」
「少在那裏胡說!由舞娘產下的兒子要是成為王太子,帝國必定會天下大亂!像你這種女人的兒子,居然要成為這個黃金帝國的國王,光是想像就令人感到害怕,我是為了這個國家好才……」
言多必失,彷佛就是在說這件事。
「王太後殿下!」
艾琳娜發出悲鳴。她殺了沒有任何罪過的嬰兒,卻想要正當化自己的行為,這是多麼令人無法原諒的事。比起她所犯下的重罪,艾琳娜更感到衝擊的是:這個女人居然完全沒有罪惡感,而且……她居然還是——
「啊啊………」
艾琳娜再也忍受不了,在原地蹲了下去。
沒錯,那種人……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佐艾咬著牙,憤怒地瞪向王太後。
「果然是這樣!是你殺了我的孩子!」
「給我住嘴!這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好!就憑你一介卑賤的舞娘……」
「那名舞娘所生下的女兒,現在可成了女王呢。而且登基式已經結束,現在已經無法取消了!」
王太後臉色變得很蒼白。
「知道你下一胎懷的是公主,我雖然覺得應該不用擔心,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掉包了兩個小孩。她們在眼睛張開之前就被我掉包了喲!我心想,如果你又派人來暗殺我的孩子,那可就精彩了。不過,看著你抱著我的孩子,欺辱自己親生女兒的場麵也很令人愉快呢!」
佐艾高聲大笑,王太後則是說不出半句話來,佇立在那裏。
艾琳娜呆呆地看著兩個女人的模樣。
她試著用混亂的頭腦思考: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要照一開始所想的救出佐艾嗎?但這個人並不是我的母親;而且她正是扭曲自己命運的始作俑者。不過,開頭的人是王太後……她是我真正的——
就像背後被冰冷的手觸摸一樣,整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太過分了………」
艾琳娜發出顫抖的聲音,而佐艾好像等很久似地馬上反駁。
「要恨就恨自己生為這個女人的女兒吧!我的兒子可是在眼睛還沒張開之前,就被你的母親殺死了呢!」
劈頭而來的咒罵,讓艾琳娜整個人癱了下去。
她已經沒辦法撐住自己的身體,隻能望著石頭的凹陷處。
「啊;這光景真教人愉快,不枉費我辛苦活到今日!」
王太後憤怒地大聲叫道。
「快、快殺了這個女人!不對,不能讓她這麼簡單就死去!給我割開她手腳的皮膚、削掉她的鼻子、戳瞎她的眼!」
「我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呢!」
語畢,佐艾便抓起處刑人身旁的劍,往自己的脖子一劃,在銀色刀刃陷進白色肌膚的那瞬間,鮮紅的血液濺灑了出來。
紅色的鮮血濺到艾琳娜的臉頰上,佐艾的身體像在跳舞般地緩緩倒下,艾琳娜屏住呼吸瞪著那一幕。
咚——傳來像是把沙袋摔到地上的聲音,接著就像打翻了葡萄酒桶一樣,鮮血慢慢地把石頭地板染紅了:溫暖的鮮血流過艾琳娜撐在地上的手。
「啊………」
佐艾的遺體倒在離艾琳娜很近的地方,她的眼睛仍未闔上。被讚譽為如同黑珍珠般的美麗雙瞳,已經向上翻白。
艾琳娜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放聲尖叫了出來。
「不要………¨」
艾琳娜還沒辦法挺直身子,她用不穩的腳步開始往外跑,想用因顫抖而無法正常動作的雙手打開房間的門……
「王、王姊……?」
克菈凱雅就站在眼前,後麵則跟著臉色蒼白的塔麗亞。
「佐艾小姐過世了嗎?」
「…………」
克菈凱雅沒等待回答就走進房內,艾琳娜的目光追隨著她,映入眼簾的是沭目驚心的血痕及佐艾那令人恐懼的樣子。喉嚨深處湧上反胃感,她不禁用雙手搗住了嘴巴,但是克蒞凱雅一點都不害怕,她無視自己禮服的裙擺會被弄髒,蹲到了遺體身旁,伸出她白皙美麗的手來讓佐艾瞪大的眼睛闔上。
克菈凱雅站了起來,並靜靜地說道:
「是父親在呼喚您嗎……」
「!」
王太後的表情激烈地扭曲。
「馬上把那枚戒指拔下來!你沒資格成為國王!」
王太後的臉跟衣服都被血濺到,卻還這樣大叫,模樣明顯失常,但是克菈凱雅卻無動於衷地看向她。
「我在大聖堂從總主教手中接下了寶冠跟戒指,不管母親是誰,我都是國王阿曆克賽的女兒,當然有繼承帝位的權利。」
王太後無言以對,艾琳娜則驚訝不已。
克菈凱雅果然聽到了所有真相,知道腳邊的遺體才是自己的生母。
——那到底是為什麼?
禮服裙擺跟手指都沾上了親生母親的血,為什麼這個人還能這麼平靜?
看不出任何悲傷及憤怒,不變的美貌像是戴了麵具一樣。
親生母親去世,又被養育的母親質問,她為什麼還能做出那樣的表情?
無法理解……克菈凱雅的行動跟心情,都令艾琳娜無法理解。
王太後終於開口了:
「你、你居然敢說出那種話!你這流有下濺血液的女孩,居然擠下王後所生的女兒登上帝位,如果被世間知道了,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
「隨你高興。」
克菈凱雅說道
「但是這件事一旦被公開,你殺了我們的哥哥這件事也會被世人知道。暗殺王太子的罪名不知道有多重呢?會在競技場成為大眾議論的對象,然後被斬斷手腳嗎?或者會處以火刑呢?還是說會被挖出雙眼?」
王太後張著嘴茫然地看望著克菈凱雅。
已經暈頭轉向的艾琳娜靠在牆上的背慢慢地滑落,她就這樣望著兩人,明明已經不想看下去了,視線卻怎樣也無法移開。她的精神已經呈現恍惚狀態,原本已經說不出話的嘴巴總算勉強擠出一句:
「塔麗亞。」
飽受驚嚇的侍女從屋外來到身旁。
「是、是的。」
「把手……」
「嗯?」
「把手借給我……我想要回到自己的房裏。」
艾琳娜用非常沙啞的聲音說道。那是她現在的極限了,她完全想不到該做什麼才好,甚至為自己還能說話感到不可思議。她無法去思考那些事,隻想趕快逃開,迅速從這裏離開。
艾琳娜握住塔麗亞急忙伸過來的手,死命地站了起來。塔麗亞白皙的手就好比被拋進海裏的救生索,艾琳娜希望自己能趕快被拉上岸,逃離這陰暗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