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馬汀之花
這個行星就跟許多它的同類一樣,剛誕生時是一塊沸騰的大熔岩。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原本覆蓋於行星表麵的熔岩冷卻凝固並成為岩盤。當氣溫下降之後,大氣中的水蒸氣就會凝結,並傾注於剛誕生的岩盤上麵,落下的雨水則逐漸聚集起來,並形成巨大的海洋。在海洋中,各式各樣的化學物質反複進行平凡的化學反應,並轉換成蛋白質以及糖類。
說到這裏,或許有人會覺得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故事。的確雖然這個行星在銀河中也算是稀有的存在,但畢竟能稱得上是行星的天體在絕對數值上確實是相當多,而且有太多行星上的海洋內部蘊含高活性且粗具細胞狀構造的物質,因此這個行星的情況還談不上是什麼奇跡。
然而,罕見的狀況卻在這顆行星的海洋中發生了。具有自我複製能力的分子開始陸續誕生,而它們也開始組成真正的細胞狀生物。
就這樣,這些誕生於海洋中的原始生命開始攝取有機質,繁殖,並在整個行星的海洋內到處繁衍開來。而這些具有繁殖能力的生命也出現了一連串的鬥爭,有幾種原始生命成功的將能夠保證活力的酵素並入體內,並擊潰了其他行動遲緩的生命。一般來說,能夠演化到這種程度的行星在這座銀河裏可說是極端稀少,而這樣的演化奇跡,沒有人保證會再發生。
接下來,在原始生命當中出現了擁有特殊能力的種類。就某種意義來說,它們其實是背叛者。因為,那種叫做光合作用的特殊能力所產生出來的遊離氧氣對原始生命而言其實是劇毒。這些能夠進行光合作用的族群其繁殖性相當驚人,大氣與海洋很快就受到遊離氧氣的汙染,而這個結果也造成多數生命的滅絕。
能夠免於一死的生物隻有居住在抗氧環境中的種族,以及獲得利用氧氣技巧的種族而已。前者就略過不提,不過後者遠比它們的祖先還要更加活潑,也使行星的生態係更加豐饒。
在經過一段對群星而言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之後,這顆行星的生態係又出現了另外一樣奇跡,由多數細胞所構成的生命體終於誕生了雖然在這之前也有多細胞生物的存在,不過這種生物的細胞在功能上並沒有分化,它們隻是一種單純的細胞集合體而已。
然而,新品種的生命細胞並不能單獨存活,它們隻不過是生物體中某個存在的零件而已。多細胞生物在行星上開始不斷繁衍,同時也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形態,並以種族的存續為賭注展開一連串生存之戰。在淺海,有一種魚類將能進行光合作用的絲狀體包覆在自己的皮膚上並展開它的泳翼在海中自在漂流;在深海,則有一種擁有外骨骼的生物伸張其八隻放射狀的足在海底昂首闊步。一種身體柔軟但體形巨大的腔腸動物在將身體固定於深海的同時也讓它的觸手盡量伸近海麵,而另一種外形呈球狀的海木則隨著潮流從深海滾動到淺灘上。
有時候這些球狀海木也會被飄到就生物學上而言仍然是一片空白的陸地上去。雖然球狀海木並不適合在陸地上生存,隻能在海邊枯萎,但是它的種子卻會隨風飄散到內陸去;即使絕大部分的種子就算發芽也都無法成長,但還是有幾株適應了陸地上的生活,而且還在這段適應過程中產生了多樣性的變化,沒多久它們的後代就稱霸了地表。其中數量最多的就是種子可自由活動的樹木;有些種子長出腳來,而有些種子則長出了翅膀。有腳的種子在大地上成群結隊的朝內陸邁進,而有翅膀的種子則像滑翔機一般的乘風翱翔。後來其他植物也開始逐漸將其分布範圍往內陸拓展,而具備良好視力的動物也悄悄混進了它們的行列之中。
不過,有關這個行星的奇跡故事在這裏就告一段落了。也許這段故事才正要開始進入精彩的部分,但接下來的發展可能要花上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然而在此同時,在遙遠的另外一顆行星上也出現了另外一種奇跡。
在那裏,生命終於獲得了智慧,他們的足跡甚至開始朝宇宙拓展。
一種智慧生命體從那顆持續發生奇跡的行星造訪了這個星球,他們將這顆在演化上稍微落後的行星命名為馬汀並定居下來。因為原住生物並沒有想到要為自己所居住的大地命名,所以也沒想過要抗議來訪者的命名,不過它們也不至於會對這個名字表達歡迎之意。
這些起源於異星的生命踏上這個大地的日子並不算久,他們對原住生命也沒有任何的敵意,反倒有某種程度的好意。所以在這個行星上誕生的生命的往日生活並沒有因此而產生混亂。即使其中有某些生物具有智慧,但它們並沒有聰明到能察覺自己已經遭到侵略的事實。在這些原住生命日複一日的過著太古以來的日常生活時,那些來自異星的生物也勤奮的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基礎。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另一群與新居民擁有共同起源的生物也來到了這個星球。在智慧生命體的故鄉所孕育出來的曆史中,第二群侵略者算是相當冷靜的種族,然而第一批侵略者的自尊心卻受到嚴重的傷害。
然而,除了自尊心的衝擊外還有更嚴重的問題。第一批侵略者第一次了解到宇宙正處於動亂時代的現實,而且他們也被迫領悟到孤立而獲得保障的寂靜生活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雖然第一批侵略者非常激動,可是他們也隻能無助的看著自己為時代的浪潮所吞噬;而這股激動的情緒更讓原先還過著舒適生活的原住生命受到了波及,這些本來應該在行星上腐朽的生物也因此被帶到了群星的狹縫中。
“津特,花好像快開了。”
“嗯?”林·蘇努·洛克·海德伯爵·津特從餐桌上抬起了頭來,
“啊,拉菲爾,早安。你吃過早餐了嗎?”
“還沒。”雖是帝國公主卻也是休假中的星界軍副百翔長亞布利亞魯·尼·杜布雷斯克·帕留紐子爵·拉菲爾搖了搖頭說道。
“那要不要一起吃呢?”津特指著另外一張椅子想請拉菲爾坐下來一起共餐。
“我說……”拉菲爾依然站著:“花好像快開了。”
“我也聽到了。”津特一麵用叉子舀起了一匙炒蛋一麵回答著。
最近他總覺得自己的睡眠有些不足,所以現在他的腦子一直有種麻麻的感覺,也不太有食欲。
“那你為什麼還坐在那裏吃早餐呢?”拉菲爾露出了責難的眼神。
“你問我為什麼……那當然是因為我的早餐還沒吃完嘍。”津特以簡單明了的理論說明著。姑且不論津特伯爵的身份,他的教養也還算是相當嚴謹,要他丟掉吃剩的料理可是會讓自己的良心受到苛責的。
“傻瓜。”拉菲爾也下了一個簡單明了的評語。
“花朵綻放了,小貓也生下來了。”津特朝放在屋內角落的雪可佳的產床那邊瞥了一眼,那隻純白的亞維貓正在喂三隻剛生下來的小貓奶水。雖然亞維貓平常看起來相當活潑,可是性格卻十分的溫順,不過在他們生產前後的這一段時間裏似乎就是個例外。光是要從日用品倉庫的架子上移動準備生產的雪可佳到現在這張產床上就已經是一件苦差事了,如果津特打算在雪可佳剛生產後就去碰小貓的話,現在這幅平靜的景象一定會馬上消失的。
小貓們的未來由津特決定,這也是他和拉菲爾商量之後的結果。但是照這個樣子看來,要找新的飼主還是再等一陣子比較好。不論如何,津特還是很想多和小貓在一起。
津特的視線又回到了拉菲爾的身上:“反正花不會馬上就凋謝的,你在急些什麼呢?”
“那種花對你來說不是很特別嗎?”
“啊啊”津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原來是那種花呀,為什麼你不早點說呢?”
“那是因為我沒想到你會這麼遲鈍的關係。你以為我會為了普通的花開了就特地向你報告嗎?”
“這麼說也是沒錯啦,可是我才剛起來而已,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嘛。”津特拚命的辯解著,但實際上如果是平常的話。他早該想到要問一下是哪一種花開了吧。
“你不用再說謊了,反正你一直都是這麼遲鈍的。”這位公主如此斷言著。
“那麼,沒注意我是如此遲鈍的你又該怎麼說呢?”
“雖然你偶爾也會奇跡般的和平常人一樣機靈,但既然你都已經那麼遲鈍了,我想你還是繼續保持下去會比較好。”
“你這句話聽起來還真是沒道理啊。”
“你打算怎麼辦?是要去賞花,還是要繼續吃你的早餐?”
“我當然是要去賞花嘍。”津特將早餐的盤子向前推去。
“可以收起來了嗎?”餐桌的機械語音向他問道。
“啊,拜托了。”當津特一麵被罪惡感苛責一麵做出了回答之後,位於餐桌中央的自動托盤也就載著那盤還沒吃完的早餐下沉了。
津特以一副依依不舍的眼神望著那張已經收掉早餐的餐桌。
“沒想到你的嘴竟然會那麼饞。”拉菲爾愣愣的說著:“如果你真的那麼餓,你大可不用那麼急著把早餐收掉,反正花也不會馬上就凋謝啊。”
“沒這回事,那種花在綻放的時候最漂亮了,而且隻要它的花苞開始綻放,馬上就會盛開了。再說我傷心的理由可不是因為肚子餓,我是因為沒有盡到自己的義務而悲傷啦。”
“義務?那是什麼?”
“我想你一定是沒辦法理解的。”因為繼續說明實在太麻煩了所以津特隻好敷衍了一下。
“你這樣說我當然沒辦法理解啊。”
在凝視著她那認真眼神的同時,津特的心裏不禁浮出了另外一股罪惡感,看來拉菲爾似乎是把他隨口說說的話當真了的樣子。原本他是想這麼跟她說明的:“已經放到餐桌上的東西一定要全部吃幹淨,這是養父母小時候教我的,我隻是用另一種說法稱它為義務而已”,可是現在已經不是說這種話的氣氛了。
“別提這個,我們還是先去賞花吧,因為它綻放的時間真的很快。”
津特用這句話敷衍過去,隨後他就呼叫了移動壇過來。當他站上移動壇之後,便向拉菲爾伸出了自己的手。
“上來吧。”
“嗯。”雖然拉菲爾的表情還是無法釋懷,但她還是踏上了移動壇。
移動壇開始向前滑行。
津特他們搭乘的這艘船是巡察艦“柏格維希號”。雖然說是巡察艦,不過這艘已經退役的艦艇也早已將大部分的武裝都拆除了,因此它正式的名稱其實應該是輕武裝貨客兩用船“舊柏格維希號”,不過在日常對話時,船上的乘員還是以巡察艦的老名字來稱呼它。
剩下來的武裝僅有兩門可動式凝集光炮塔,主引擎與時空泡發生裝置雖然也保留下來了,不過也預定等時間一到就立刻將它們拆除。
這裏所謂的“時間”是指“柏格維希號”抵達海德伯國的時候,那時“柏格維希號”將會失去星際宇宙船的一切功能而轉化為海德伯爵城館,而起降甲板到時候也當然會成為宇宙港。雖然它無法接受大型船隻的入港作業,但這個問題應該還不至於嚴重到需要迫切解決的程度。至於巨大的時空機動爆雷甲板以及機械甲板則將預定改裝為事務區及家臣們的居住區以讓海德伯爵能夠順利的君臨並統治該邦國。此外,連能夠產生龐大能源的反應爐以及反物質燃料槽也將會在抵達之後拆除,而城館在衛星軌道上所需的電力則改由裝設於艦體外的太陽能電池來提供。
雖然它即將麵臨如此巨大的改變,但現在的“柏格維希號”依然殘留了相當濃厚的戰鬥艦氣息,至少身為星際航行船的功能完全沒有任何缺損的跡象,這點可以從它目前仍然航行在平麵宇宙之中可以看出來。
居住區的一角中設置了小小的庭園,這是當初巡查艦時代就有的設備,隻是稍微調整了一下讓它有著和行星瑪汀相同的自然環境。
移動壇越過了雙層的門扉,在小庭院的中心停了下來。
在這個庭院中所栽種的,都是產自瑪汀的植物。它們都是在被編入帝國,又還沒有被人類統合體占領之前,由瑪汀輸出的花草子孫。和由地球原產,散布到整個宇宙銀河的花草不同,瑪汀的植物會開花並不常見,除了一部份的例外除外。
再庭院入口的反方向,最顯眼位置所栽培的,正是這樣的一個例外。
這個花,以發現者的名字為名稱,叫做布理安草。
看到花已經完全開放了,津特不由的有點失望。
“不怎麼漂亮的花啊。”背後的拉菲爾如是說。
“謝謝你直率的感想。”津特回答到。
和為了欣賞,而經過漫長歲月育種培育的地球之花放在一起欣賞的話,瑪汀最纖麗的布理安草就和路邊的雜草沒什麼兩樣。
“但是。”津特辯解著:“故鄉的花,最美的是在開放的瞬間。布理安草也是這樣。地球的花適合靜靜的鑒賞,故鄉的花是活動著,一分一秒的花蕾的變化都可以看出來。”
津特將一束藤蔓收攬在手中,如此說著:“當花蕾越來越大,同一條蔓藤上的花都開放的瞬間,看起來就好像是放鞭炮一樣。”
“怎麼好像有點亂七八糟的……。”
“不會危險啦,反而是感到非常美麗。”
“就是因為你這樣說過,所以我才會提醒你花開了。”
“抱歉。”
帶著罪惡感,津特看著拉菲爾。
之所以會帶著罪惡感的原因,首先是拉菲爾這麼重視自己的感覺,但是自己卻沒有發現。當初宣傳布理安草開放瞬間的美景時,她看起來並不是這麼有興趣的。
第二個理由,在談論花開的美不美這種會話的同時,戰爭仍然在持續。就是現在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生命散落在平麵宇宙中。
確實,這場戰爭不是因為津特才開始的,而他也必須要一直參加戰爭帝國才能保證他的權利。當然,除了繼承一個帝國貴族爵位的條件以外,也是能否在星間的狹縫旅行必須代價。不管津特喜不喜歡,但是既然身為一個帝國貴族,在戰爭的時代搭乘宇宙船卻不是從事軍事任務,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感到不安。
不過有點不可思議的是身為皇族的拉菲爾又是如何想呢?
津特再怎麼想,也不覺得自己的誌向會是當一個翔士。但是拉菲爾就不同了。簡直就是為了成為一個翔士而出身,而就愈的帝國王女,現在會因為自己的緣故暫停翔士的任務。這一點對於津特來說,就成了雖然說遠離戰場,身處和平的宇宙卻不能安心,反而有著奇妙的焦躁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