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半晌,屏風後麵終於傳來淺淺的水聲。斷顏托著衣服專門搬了爐子來烘著,正值晚春,坐在火爐旁,身體難免會發熱微汗。
斷顏因了體熱而略微分神,眼神有些遊離地回想著之前的事情。
想起一月前才認識蕭渢晏這個人,初次見麵就聽他說“你生氣的樣子倒還美麗幾分了”,並非口出惡言,卻無端端惹得他生氣。後來二次相遇,竟莫名其妙地親如故友,卻似自然而然又理所應當。
再往後,便時常見他往醫館跑,一日一日間,總算瞧得他的心思。
也並非沒有徘徊過,隻是想起往事,就會毫不留情地將這感情視而不見。但是人心這東西,何時順從人意過……
人心,從來都是隨心所欲。
斷顏搖頭,伸手摸了摸溫熱的衣裳,疊放到一旁,取了另外一件。
暖和著的雙手突然碰著濕潤的衣服,不自禁寒顫了一下,整個頭腦清醒了些。扭頭看了看屏風,那道人影正悠哉地靠著浴桶。
斷顏突然有些愕然,頭一次覺得自己房裏有了人息,還是一個……可以親近的人。
這種感覺多年不曾有過,且與惜楠在自己身邊的感覺並不相同。他說不清楚當如何形容才更為貼切,隻是愈發覺得自己多年的認知似乎正在被擊碎,會不會有那麼一天,這個人親手帶給自己一個不好的結局……
一個人如何去克製自己?情愛之事根本是防不勝防,他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是從何時開始上心這個人的事情。
這人今天還說:“我家先生可是厲害得很,自然沒有問題。”聞話的一刻,他心裏明顯又鬆動了幾分。
他說話完全不計後果,卻讓他覺得安心極了。“我家先生”幾字,燎得他雙耳發燙……
禁不住抿唇一笑,低頭,又瞧見了手上的衣衫——對了……還有就是,這個人今天濕冷了一身……
托在手上的衣物愈發溫暖起來,眼角印著柔柔火光。
真是性格隨意的人……卻偏偏……
讓人歡喜……
水聲驚了一下。之後變得安靜,隻剩下布料的窸窣。
斷顏停了思緒,轉頭看著屏風。
室內燭光悠晃,半透過屏風,映出那人身體輪廓。
斷顏停了思考,看著那影子擦拭身體上的水漬,然後取了下身的褲子穿上,再然後……很坦然地裸著上半身就走了出來。
“……”這個人……“裏衣在我旁邊的凳子上,外衣等我弄幹了再穿,薑湯在桌上,穿了衣服去喝吧。”
蕭渢晏勾著唇悶笑,偶有發尾的水珠順到胸膛之上,難得安靜地沒有接嘴,聽話地走近取了裏衣穿上。
下一刻,斷顏就被他從身側攬進了懷裏。僅僅是隔著一層裏衣,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髒的跳動。
“斷顏……”那顆心髒強勁有力地跳著,胸膛隨著這聲輕呼微微起伏。斷顏頭一次如此癡迷,愣愣地側臉貼在胸膛上。
……不想推開他了。
發頂是那人均勻的呼吸聲,斷顏聽著聽著,慢慢地合上眼。思緒開始混沌,一時間竟然忘了方才自己在想些什麼,隻是覺得異常溫暖。
記憶中這麼溫暖地被人抱在懷中,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驀地,便又想起了那個慘死劍下的女子。
斷顏眼睫微顫,卻沒有離開這個懷抱。
這一次,就讓自己沉溺一回吧,實在是不想再那麼累了……
“斷顏,我今日所言都是真的。你無須一個人,我想陪著你……不僅僅是不寂寞。”
沉默了半晌,緩緩地睜開眼,又印入了爐子裏的焰色。
他這才發現,蕭渢晏是哪裏不一樣——他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恰到好處地拂在自己的弱處,足以一時軟化冰霜。讓他一瞬間,什麼後果都不想再思量了。
就算往最壞處去想,蕭渢晏現下也根本無從害他,無非是相互瞭解寂寥。他寂寞多年,隻是需要一個人來陪著自己,隻要不會沉溺得太深,那麼既然舍得他來,如何會舍不得他去?
反正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如先前一般,一直負著這樣的麵具獨自一生。
既如此,又何須顧慮。
斷顏抬起頭把他望著,心下已是順暢,並不開口作答。蕭渢晏也不強求,隻是用手掌摩挲著他的臉龐,低頭用唇淺吻他的眉眼。
手中的衣服漸幹,斷顏坐直了身子,把外衣塞到他的懷裏,道:“穿上吧,喝點薑湯一起用晚膳。”
蕭渢晏笑著點頭,眸子映著火光歡喜地閃著。
“明日……”
“明日……”
突然安靜。
蕭渢晏樂了,衝著窘迫間轉過頭的斷顏道:“明日什麼?”
……明日我去為祁家夫人行診,你可還要與我同去?
“……我沒事,你說吧。”言語間,手不自然地撥弄著爐子,想要將它熄滅。
耳畔飄進了幾聲悶笑,晃神間隻感覺身側滑過了一陣涼意,再放眼瞧時,爐子裏的火已經熄滅,空餘幾縷細煙還在升騰。
爐火熄滅,蕭渢晏伸出的手卻並沒有收回,繞到一旁重又把斷顏攬入懷,下巴摩挲著他的發頂,輕聲道:“明日我還陪你一起去。”
那句話被空氣揉得很軟,一路從頭頂漫下,滑進耳中。斷顏愣了愣,終於把方才緊繃起來的身體放軟,伸手環住了蕭渢晏的肩,輕聲應了,低頭的一瞬,唇角浮上了笑意。
“咳。請問薑湯需要重新熱熱麼?”
斷顏被突兀的女聲驚得一哆嗦,推開蕭渢晏的一瞬整個人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