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2章 22(2 / 2)

夫人頻頻想替他付這筆房租費用,他加以拒絕,將往後半年份房租的十二萬圓交給管理員後,取了一份收據。

「你這個人還真是中規中矩呢。」

「不,我隻是想分他一些遺產。因為我也沒其他親人。」

兩人如此悄聲低語。

確認過門外的牌子顯示「業已售罄」後,他將這些時日累積的郵件夾在腋下,和夫人一起返回家中。

這下子在家裏就有東西可以閱讀了,他覺得很開心。

不過,當他開始閱讀時,他感到雙眼刺痛,信件的紙張形成白色閃光的漩渦。

最近每次對著鏡子刮胡子,一看到自己的臉色,便不忍卒睹,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貧血已嚴重到無法閱讀的程度了。

「怎麼了?」

「我覺得頭昏眼花,沒辦法看字。」

「真可憐。」夫人以充滿活力的聲音說道。「那我念給你聽吧。」

「不,不用了。」

那原本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信件。

有一封是以前的同學寄來的信。

當中也有不認識的人寄來的信。

「雖然不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不過,看到你刊登『性命出售』的廣告,不禁覺得這是在開玩笑,無法就此坐視不管,所以才提筆寫了這封信。

「古人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難道你不知道嗎?我看你是不知道。會刊登這種廣告的人,肯定是個沒教養的人。

「你如此作賤自己性命,到底圖的是什麼?在戰前,我等皆是光榮的日本臣民,有著『大禦寶(注:大禦寶:天皇子民的意思。)』之美名,是理應為國奉獻的性命,盡管如今是標榜經濟主義的世道,但你也不該拿性命換取低俗的金錢。

雖然我對眼下這金權萬能的世道深感憤慨,但正因為有你這種人渣,也難怪金權主義會如此猖獗。那當真是令人唾棄的廣告,道德淪喪莫此之甚……」

這封信後麵還有七、八頁,羽仁男在腦中想像一名滿臉紅光、咄咄逼人,但多的是時間無處打發的失業中年男子,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那厚厚一疊信紙撕毀。感覺得到自己現在手指連撕信的力氣都不剩了。

另外一封信署名是女子,錯字連篇。

「你可真酷。真是酷斃了。你說要性命出隻(售的錯字),講得這麼露骨,真的不答(打?)緊嗎?我也要性命出隻(售),幹脆我們兩人交喚(交換?)性命,一起上床吧。等到隔天一早,我們兩人就會找到新的姓命(生命?)。在這火紅玫瑰盛開的季節裏,我們一定會找到讓人很想吹口哨高歌的幸福人性(人生?)。要不要和我結婚?」

全部看完後,羽仁男感到厭煩,直接請夫人代為撕碎。夫人那柔細的手指為之泛紅,三兩下便將厚厚一疊信紙撕毀。

那天晚上在臥室裏,夫人以異於平時的認真口吻向羽仁男低語道:「明天晚上,我會讓薰去親戚家過夜。」

「為什麼?」

「因為我想和你好好獨處享受一下。」

「可是,我們不是都夜夜春宵嗎?」

「明天晚上不一樣。」

夫人微笑時,溫熱的氣息從鼻尖略過,但羽仁男卻微微聞到一股血腥味。

「明天晚上,我不想把薰卷進來。」

「可是,他會乖乖去別人家過夜嗎?」

「他會的。因為那孩子最善解人意了。」

「然後呢?」

夫人沉默片刻。在台燈的亮光下,她那最近似乎更顯亮澤的秀發,正如波浪般起伏。

「雖然對你有點過意不去,不過,我對你靜脈的血已經膩了。因為那味道太過溫順,嚐不出新鮮感。明天晚上,我想嚐嚐動脈的血。」

「也就是說……我的死期到了?」

「是的。我一直在想,該選哪一處動脈才好,不過,還是選頸動脈好了。打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很喜歡你粗壯的後頸,我見到你,就好想一口朝你的後頸咬下,但我一直在忍耐。」

「我任憑處置。」

「真開心。天下怎麼會有你這麼可愛的人呢。你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見的真男人。然後……」

「咦?」

「等我喝夠你動脈的血,我打算把身旁的煤油爐全推倒,把這屋子燒個精光。」

「那你呢?」

「當然是一起燒死嘍,傻瓜。」

羽仁男感覺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邂逅了他人的真心,就此闔上眼。他的眼皮不斷抽動,充滿病態。

——「明天晚上」終於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