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看過的機器人當中,最美的一個。
當天色從火紅的金黃逐漸變成深海的靛藍,它展開巨大的翅膀,悄然無息地從天而降。我一開始以為隻是烏鴉,但是不祥的輪廓突然變大,倏地變成了身負滑翔翼的人影。對於以為終於甩掉追兵的我麵吾,那就像是死神毫無預警造訪似地,令人不寒而栗。
它在大樓間優雅地滑翔,到了距離地麵五公尺左右的高度和翅膀分離,勾勒出漂亮的拋物線後落下。身穿玫瑰粉和淡黃色套裝的流線型機體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一頭紅發如火焰般隨風飛舞。我佇立原地,霎時忘了恐懼,被那美麗的動作深深吸引住。那家夥在我眼前著陸於一輛停在路上、鏽跡斑駁的舊巴士車頂,碰的一聲,發出響徹廢墟的撞擊聲響,巴士的車頂瞬間凹陷。它筋骨柔軟地彎曲全身,吸收衝擊力道,被舍棄的翅膀因循慣性,搖搖晃晃地繼續滑翔,墜落在我身後。
幾世紀前,當人類文明昌盛時,這個城市人稱‘北京’。如今無人的建築林立,一副隨時都會頹圮的模樣,玻璃窗幾乎悉數破裂,殘破不堪的看板上文字已難辨識;兩旁聳立著陰暗大樓,牆麵上爬滿了藤蔓;令人聯想到峽穀的街道,也喪失道路的功能已久;雜草從柏油路的裂縫中探出頭來,欣欣向榮地呈網眼狀,腐蝕一朋塌的看板殘骸四處散亂。
我在這樣荒涼的地方,和那家夥相遇了。
那家夥以開始攀上西方天空的銀**眼月亮為背景蜷縮著身子,然後緩緩地站了起來。動作如行雲流水,沒有多餘。雖然體態和人類別無二致,但一眼就看得出來,它是機器人。
人類不可能這麼美麗。
它穿著長靴踏在巴士車頂上,仿佛誇耀自己的美麗般抬頭挺胸、右手擦腰,以人類的姿態昂然挺立。那家夥的外表看起來約莫人類的十八、九歲,火紅的頭發上戴著防風鏡,上頭安裝了像是蜻蜒複眼般的半球形鏡片;臉上有火焰狀的刺青圖騰,左手握著長長的金屬棒;豐滿的胸部以及纖細的楚腰到大腿的線條,並不會過度性感,卻形成堪稱藝術的絕妙曲線。雖然包覆了像是賽車服般有光澤的雙色人造皮,但是從脖子到胸部及兩側腰部都大膽地裸露--不,‘裸露’這種形容並不恰當,看似肌膚的部分肯定也是柔軟的人工材質,是這家夥的部分機殼。
那家夥如同少女般天真無邪的臉上,露出了帶有幾許挑釁意味的笑容,以不帶任何感情的悅耳嗓音,叫出我的綽號。“說書人。”
“我找你好久了。”話一說完,她便以空中漫步的動作,身手矯捷地縱身躍下巴士,站在龜裂的柏油路上。
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這時我的身體終於恢複自覺,立刻拋下沉重的背包,握緊手中愛用的棍棒,全神戒備。
許多人類認為機器人堅不可破。確實,以人類的力量無法破壞大型的作業型機器人。但是,小型的機器人和真人大小的機器人卻是可能破壞的,隻要不被對方抓住就有勝算。以沉重的鈍器予以痛擊,薄薄的塑膠機殼就會破裂;而用雙腿行走的機器人,隻要身體衝撞就會倒下。更好的做法是瞄準關節。我的擅長技是先破壞攝影鏡頭,奪走它們的視覺,然後攻擊膝關節使其摔倒,最後一棒戳進盔甲的縫隙,給予致命的一擊。至今我已經以這種做法破壞了幾十台機器人。
而且,這家夥顯然是內骨骼機種--隻擁有柔軟機殼的機種--雖然看起來運動性能相當優異,但是不堪一擊。這樣的話,我應該打得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