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又是兩年過去,老皇帝的身體總是很壞,精神卻好得出奇,仍是堅持不肯正式冊立太子,但大家心中有數,擁有皇嫡長子身份與聞國師支持的宮棣多半就是下一任的天子。表麵上宮廷的爭鬥因此漸漸不那麼激烈了,一些自知無力抗衡的人或是退出了戰場,或是養精蓄銳,伺機待發。總之這是相對平靜的兩年,除了偶爾想起那個奇怪的鳳陽王心頭煩燥外,宮棣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這段時期除了聞妃外宮棣又納了幾個侍妾,但至今沒有人有孕,皇後為此非常著急,宮棣自己到不是很在意。
那年秋天傳來一個消息,因奪嫡陰謀被發配的兩個皇子先後病故,死時都未滿十五歲。他們二人的母妃早已被處死,所以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個無關緊要的事情。
當晚朱宮棣再次夢見了他們,一個個骨瘦如柴,眼睛大的似乎要滾出眼眶,哀淒淒瞪著他,想要說話,又沒有說話,夢裏的他伸手去抱兩個異母弟弟,卻驚駭地發現自己雙手鮮血淋漓。
驚醒時尚是半夜,帳外一燈幽幽暗暗地晃著,冷汗順著背脊流了下來,手捂著胸口,卻感覺不出那裏到底是跳得過於猛烈,還是根本就已經停止了跳動。
也許是醒來時發出了驚呼,有人匆匆奔進,在帳外低聲道:“大殿下,我在這裏,您喝口熱茶,再睡吧。”
宮棣有些吃驚,因為一般他午夜夢醒時,侍從們都會問“大殿下,您怎麼了”,極少有人,會像這樣說話。
撥開幃帳,一個小小的身體正跪在床邊,見他出來,立即遞上一盅熱茶,墨玉般的大眼睛靈動之極,關切地望著他。
“你是新來的?”宮棣接過茶,問。
“是。”
“叫什麼名字?”
“柳兒。”
“幾歲了?”
“十六。”柳兒抿嘴一笑,顯出一股說不出的聰慧氣,接過宮棣手中的茶碗,扶他躺下,細心地掖上了被角,道,“您向左側著睡,這樣就不容易魘著了。我就守在床前,您安心。”
“你挺會侍侯的,誰調教的?”
“陳阿公……是我爺爺……”
宮棣怔了怔。陳阿公,便是從小就照顧宮棣的那個老內監,半年前才去世的,但他是個太監,如何會有孫子?
“我是爺爺揀來養大的。爺爺說,當初府裏不收,還是大殿下您發話才留下我這條命的。”柳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聲解釋道。
宮棣早已不記得這樣的小事,但看著這個靈秀的少年,還是慶幸自己當年發了那樣一句話,救下一條活鮮鮮的生命。
“你很好,明天跟總管說,調你來我身邊侍侯吧。”宮棣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有人守著,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真的沒有做夢。
那個叫柳兒的少年,就是這樣出現在宮棣的生命中。
即使是在從小受著精英教育的大皇子眼中,柳兒也是一個聰明有教養的孩子。他好像生來就有一股如水般柔和溫暖的氣質,讓人隻是接近他,便感覺通體暢快舒適。
宮棣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他向他傾訴自己內心深處所有的脈動,惶恐也罷,悲傷也好,隻要說給柳兒聽,似乎就能紓解胸中的鬱悶。柳兒並不總是靜靜地聽著,更多時候他們是在交談,談著談著話題越扯越遠,等到發現時已足足聊了好幾個時辰,兩人不禁一起笑,柳兒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美麗的像一汪湖水上微微的漣漪。
夜裏宮棣常叫柳兒睡在同一間屋子裏,這個少年有驅散夢魔的奇異力量,自從他來到身邊,宮棣就很少做惡夢了。
因為和柳兒在一起時情緒放鬆,所以兩人漸漸的已形影不離,連晚上宮棣也很少會到聞邐瑛房中去,宮中的流言,便是此時引發出來的。
宮棣身份尊貴,隻顧得上汲取柳兒帶給他的安寧與幸福,沒有留意到少年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笑容越來越清淡。很久以後他才發現,那個低微、纖薄,位於最底層的孩子,一直默默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未曾向他吐露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