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州的王,史上最強的鳳非離,此刻正斜依在榻前,用那雙美麗得不應該屬於人間的纖長玉手翻閱著京城送來的邸報和密章,時不時停下來,啜飲一口熱熱的蜂蜜水。
老皇死的確實有些突然,但沒什麼大礙,一切準備工作早已完成。那個人基本上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就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寶座,僅有的幾個可能的不穩定因素也早被自己幫他控製得好好的,一切都按安排進行,似乎沒有任何誤差。
奏報上也全是好消息,移宮、登基、冊封、守喪,看起來他過得很是不錯,用不著人擔心。
可是………歎一口氣,再喝一口蜂蜜水,潤潤發緊的喉部。
那個別扭的小孩,大概又在自尋煩惱了。心上的傷口太重,有事情忙的時候顧不得,如今什麼都太順利,他失了目標,失了精神,一定又開始疼痛難忍了吧?移居到冷清的皇宮,離開了那些平衡他情緒的柳樹,恍恍然的日子應是免不了的。現在的他,是不是又常午夢驚醒,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安慰?現在的他,是不是還在獨自懷念和感傷,隻願展現漠然的一麵給人?
朱宮棣是鳳非離迄今所見過的最念舊的一個人,他似乎永遠都不知道忘卻是最有效的療傷方法,不知道再痛苦的追憶也不能給予魂消緲緲的柳兒任何補償。他念念不忘的,是一份怎麼也追不回喚不醒的愛。
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小孩,傻到不應該生在皇家。
而愛上這樣一個人的自己,自然也是無可置疑的傻瓜。
可是……聽人家說傻瓜都是不生病的……為什麼他會………
“啊──嘁!!”再打一個噴嚏,眼前金星直冒,太陽穴兩邊蘇蘇地痛。這兩天已經好多了,前一陣子又發燒又發冷,一站起來天旋地轉,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每次一病,時間就會拖很久。
真的很想到他的身邊去,看他亂逞強不服輸的可愛樣子,看他每次見到自己時陡然放鬆的表情,看他被逗弄時紅著臉要生氣不生氣的模樣。可是……永遠美麗永遠迷人永遠瀟灑永遠神秘永遠令人捉摸不透的鳳非離,怎麼可以紅著鼻子淚眼朦朧啞著嗓子打著噴嚏出現在京都呢?退一萬步說,就算他願意放下身段不顧形像前去見他,也要癱軟的身體爬得起來才行啊……
在臥榻之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鳳非離覺得今天的情況又好了很多,再過個兩三天,就可以動身去皇都見心上人了。
這麼久沒見,還怪想的,既想念他的人,也想念他的身體。
侍女端上新熬好的藥,閉上眼睛咬牙灌了下去。跟進來的太醫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要知道以前這位鳳陽王喝個藥,比讓他跳脫衣舞還難。
“太醫,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門啊?”
“回稟殿下,最好……再休養一段時間……”
鳳非離抓了抓枕頭,瞪了太醫一眼。
這位太醫還年輕,實在受不了如此魅惑風情的一瞪,尤其病中的鳳非離,發絲微亂,玉頰潮紅,一雙鳳眼水淋淋的,說不出的嫵媚動人,侍從們跟隨他已久,多少脫了點敏,可太醫卻是幾年難得進來一次的,當場被瞪傻過去,幾乎沒流下鼻血來。
鄴州的王見多了這種情形,趕緊揮手讓他出去,免得等會還得叫人來洗地毯。
搖了搖腦袋,好像已經不再耳鳴,眼前的景物也基本固定,沒有晃來晃去,更沒有突然倒轉過來。
所以鳳非離判斷自己已經適宜出門了。
抬手喚來侍女,正準備命她傳自己的首席太輔進見,一個小黃門官喘籲籲奔了來,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殿……稟殿…下,皇…帝陛下……駕到……”
鳳非離挑了挑眉,以為自己又開始耳鳴。直到黃門官接連重複了好幾遍,他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心頭泛起一絲不安。
他真的來了?為了什麼?想自己了嗎?
從骨子裏來說,鳳非離算是一個相當自戀的人,但由於頭腦過於理智,他還沒有自戀到真的以為朱宮棣是禁不住對他的思念才千裏來奔的。
也許這一陣子,在京都又發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吧。會是什麼?一定不是國事,國事他不會不知道,那麼就是家事了,跟他那個寶貝弟弟有關嗎?
心中千轉百回,人也搖搖晃晃走到殿口,朱宮棣已上了台階,抬頭看著他,臉色慘然,閉口不語。
鳳非離輕輕歎一口氣,疼惜的感覺又湧上來,擺擺手道:“你們全都退下。”
殿上一幹人等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眨眼就隻剩他們兩人。牽起他的手,啞著嗓子剛問了一聲怎麼了,朱宮棣冰冷堅硬的表情突然破碎,人向前一衝,就衝進了他的懷裏。
本來軟玉溫香送滿懷的滋味不錯,無奈大病未愈的身體接不住這樣的衝擊,向後踉蹌了幾步,兩人一齊跌倒在地上,抱成一團。
朱宮棣趴在他的身上,頭放在胸口的位置,聽著那一下下心跳,忍了很久的眼淚一下子全部奔湧而出,一滴滴浸染在繡金的王袍上。
空寂的大殿中隻聽得見細細地啜泣聲,他平躺著看描鳳畫龍的高棟穹頂,手指摸索著插進愛人的發絲中,胸口隱隱地痛。
發泄般地哭泣了半晌,朱宮棣抬起紅腫的雙眼,低聲問:“他死了……我該怎麼辦?”聲調怯生生的,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鳳非離眉尖微蹙,饒是他絕世聰明,冷不丁的,也弄不懂宮棣說的是什麼意思。
“怎麼辦?等琛兒回來,我要怎麼樣對他說……那個孩子……已經死了?”朱宮棣的手指痙攣般抓住鳳陽王的衣襟,語氣就像是在求救。
“你慢慢說,誰死了?到底發生什麼事?”鳳非離柔聲哄著,手臂慢慢收緊,將他發顫的身體摟在懷裏,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拍撫著他的背部。
見到這幼時的冤家,做戲的戀人,朱宮棣的心莫名地安定了許多,靠在他懷裏,繼繼續續,東一句西一句地講述著,但因為鳳非離聽的認真,還是大略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那個奈奈,真的死了?”
“嗯。因為我實在想像不出,在什麼樣的情形下他才能逃過此劫。”
“琛棣當真十分地愛他麼?”
朱宮棣的眼淚再次連珠般滴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管,就不會出這樣的事。現在怎麼辦?人已經死了,我要怎樣才能賠琛兒一個?”
“小宮……,人又不是你毒死的……”
“這又有什麼區別,反正是死了……,我明明知道失去最愛的人,心裏是什麼樣的感受……卻害得琛兒,要受我當初受過的那種痛苦……”
鳳非離用兩隻手捧起滿布淚痕的那張臉,細細地吻去滑落的淚水,喑啞地道:“這件事情,你當然有錯,但是相信我,你決不是錯的最厲害的那個人……”
“可是……”
“很多人都必須為奈奈的死負起罪責,你有你的那一份,但那隻是極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責任,應該由聞妃、太後,還有琛棣去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