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韓鬆
吳岩的《衰敗之花》講述了一個荒謬的故事:中國各地蔓長著一種奇異的花蕾,它開在哪裏,哪裏的人便死去,單位便崩潰,社會便紊亂。對此任何高科技也無法解救。但廣東人卻找到了一種消滅衰敗之花的極簡單辦法,那便是發揚飲食大國的文明傳統,吃掉它。
颼颼颼的《登月自行車》中的荒謬感同樣讓人哭笑不得。為了與美國的阿波羅計劃競賽,*中的中國人用大煉鋼鐵的方式把一輛自行車改造成了登月飛船,卻被造反派誣蔑為企圖把偉大領袖誘離地球。改革開放後設計師才被平反。然而,當他終於可以實施登月行動時,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騎自行車。
荒謬的題材最近在中國科幻小說中的確多了起來。顯然,中國科幻作家筆下的荒謬是不同於卡夫卡的荒謬的,它是五千年文明積澱下來的一種慣性,有著極強的民族特色。我們或可以從吳岩等人的小說中讀出這樣的一些詞來:蠻橫專製、投機取巧、奴顏婢膝、強作歡笑、苟且偷生、模棱兩可、僵化愚昧……
我自己便常常感受到這種荒謬在現實中的存在和泛濫,而這成為了促使我拿起筆來的重要原因。這種東西總是披著最神聖的外衣,無法無天地浸透於社會和人生的骨子裏,時時處處貫穿著生活的主題,讓人在可笑中感到可怕,在可憐中感到可惡,在可卑中又感到或可行,想對抗卻無力對抗,想擺脫也擺脫不了,最後自己也就變成了喪失掉人類感覺和生命衝動的低等腔腸動物。
由於二十多年的空前社會劇變,這種扭曲人性的荒謬存在,經過原湯般的沸煮和震蕩,在許多層麵上達到了它表現的極致,而從普通公民到民族國家的利益,總是可以在一種義正辭嚴的會心默契中被出賣和犧牲。這也便是《衰敗之花》和《登月自行車》得以產生的社會背景嗎?實際上,通常被認為是不著邊際異想天開的兒童文學的科幻小說,已經在體現著最強烈的時代感。
出生於七十年代後期和八十年代的新人類對此也許還難以產生真切的感受。他們會驚訝地問,會有你說的這樣厲害嗎?生活不是很美好的麼?上上網、玩玩遊戲、聽聽流行歌曲,不就很快樂了麼?但他們中的許多人的確還難以從孫誌剛事件或者楊斌事件的背後,看到更多的東西,甚至,認為是與己無關的。
包括網上一些對《衰敗之花》的評論,大多隻是覺得有趣、好看而已。主要由大中學生組成的科幻讀者群落難以體會到作品字裏行間調侃背後的那種極度的淒涼苦悶。在一個物質生活空前豐裕綜合國力極大提高的盛世,居然有著這樣的淒涼苦悶,無論如何是讓人吃驚的。
實際上,經濟的繁榮、遷徙範圍的擴大以及互聯網上的自由討論更容易給人造成某種美妙的假象。但五千年的固有邏輯並沒有從根本上發生多大的改變。新政的後麵常常隱藏著最為守舊的東西,而這注定要降落到十三億人每個人的頭上來,不管他出生在過去還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