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蓋了整座山脈。
無人踏至的雪地透著微微的藍色,寒氣籠罩在每個角落,白瓷般的月光傾瀉在刺人的徹骨冰寒中,竟顯得異樣的柔和。
靜——
忽地聽見有人抬步走在雪地的聲音,驚落了勁鬆枝椏上的積雪,發出簌簌的聲音。來人身形欣長,一襲白衣勝雪,墨色長發沒有高高束起,隻鬆垮地挽了個髻,勉強縮短了長度,即便如此,也襯得他愈發清俊。
半山腰處有一些雪靈芝,前些日子感染了風寒,未曾稍加注意,近日來卻是愈發嚴重起來,這才逼得他出了門來尋藥,隻是這雪山雖是他自小居住之地,因著他出門甚少,竟也一時困住了,繞了好半天路才尋回正道來。他歎了口氣,自己這孤僻的性子,也就住在這雪山上合適些。師傅走後,他愈加寡言少語,有時候張張嘴,竟忘了該如何說了。
又往前走了幾步,入目的景色也更淒冷些,隻是...他皺了皺眉,那是什麼?
走近了才看清,竟是個十歲上下的孩子,血色染紅了他的麵目和衣物,合著髒汙的塵土埋在雪地裏,看上去很是狼狽,但還有呼吸。他皺了皺眉,正猶豫要不要帶他回去,就見那個孩子抖著手,用青紫紅腫的手,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沒有睜開眼,好像隻是他的錯覺。
他又歎了口氣,俯身將他抱起,一步一步緩慢前行,他沒有發現,他居然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孩子的所有傷口,輕柔的,像對待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
從混沌中掙紮出來,一睜眼,還沒來得及環顧四周,全身上下瞬時席卷而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背後的冷汗幾乎同時間汗濕了裏衣,視野中一片黑暗。有人走過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時將他按下,他聽見很好聽的男聲溫和道,“別亂動。你內髒受到了多次重擊,好在沒有骨折,但氣血不足,長期營養不良,身體虛得很,最好好生調養,切莫做過激舉動。我不會害你,你且先留居此處暫行療傷,這是你的藥,為了你自己,還是喝了為好,旁邊的是蜜餞。”腳步漸遠。視野漸漸清晰,他看見一個白衣男子負手立於窗邊,一陣恍惚,竟以為是謫仙般的人物。
拿起藥,連他自己也驚訝於自己的舉動,他竟一語未言便選擇取信與那人,張嘴就喝下了藥,苦澀的湯藥讓他不禁皺眉,卻默默忍耐,最後看見一旁的蜜餞,還是忍不住拿了些含著,回過頭,那名男子正麵對他,眼角彎彎,嘴角清淺地上揚,笑了。他忍不住臉紅,都長這麼大了,這樣孩童般的一麵,竟被人看到,又愕然於自己的過度放鬆,於是又抿了嘴低下頭,不在動作言語。過了一會兒不禁又有些氣惱,這也不是自己的錯,隻好鑽進被窩,強自入睡。又聽得輕笑,他翻了翻身,隻當不曾聽見。
屋裏燒著炭火,簡陋的木屋居然給他朱樓翠閣不曾有過的安全感和奇異的溫暖。枕著香木,沉沉睡去。
他也不知,究竟為何鬼使神差地將那個孩子救下,明明是那樣不願意麻煩的人。許是他的求生意識,或是那天月色剛好,更可能是他一個人太久,也是寂寞了。明知道這孩子的來曆不明,很可能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帶回來了。
桌上的燭台明明滅滅,火光映照著他的臉,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一陣響動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頭一看,是那個孩子醒了。看他疼痛得難以自抑,還是忍不住出手幫了他,還說了今年最多的話。說完了又不知該如何,隻好步至窗口處,假裝看看風景。一回頭看見那孩子的樣子,不禁又笑了出來,就算再如何心機沉重,但畢竟還是孩子。
深山之中,自己也終究是孤單了些,再添個人,也許是好的決定。就像師傅說的那樣,一個人太久,難免也有了些厭世的情懷。以後老死,也無人問津,獨自深埋於大雪之中,還是太淒涼了。有個人能記住自己,未必是件壞事。
看著那孩子的睡顏,眼神也柔和下來,伸手為他掖了掖被子。看他睡夢中難得的安寧,他下了決定。
罷了,養著就養著吧。雖不知你我緣分深淺,但畢竟,我救了你,也擔當了一份責任。無論你想什麼時候走,在你走之前,我會保你平安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