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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丁?!我還黃芪咧!
-咋啦咋啦,清熱解毒消癰腫,多實用!
殷天辛漫不經心地算著貝葉斯公式補上次的作業,無視著那個把伯努利概型講得唾沫星子紛飛的身形幹癟的老教授。事實上,如果你足夠細心,便會發現他的筆一頓一頓,顯然沒有在認真做題。這個瘦削的年輕人對概率方麵的兩位數學家興趣缺缺,反而滿腦子想的都是龐加萊猜想。
龐加萊猜想已被證至高維空間,拓撲學這個新興的數學分支大放異彩。殷天辛對數學並不很熱衷---他對現代物理倒是挺感興趣(因為物理學家們的宇宙觀讓他大開眼界)。他甩甩手,微歎口氣,把滿腦子紛亂思想趕走,開始專心地撕紙條。他把紙條扭曲,對接,粘貼,隨意套在指頭上,周而複始。
距下課還有十多分鍾,殷天辛做好了第五個莫比烏斯環。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左手手指上套著的長短粗細不一的五條紙帶,心緒翻飛。他又想到克萊因瓶,那個四維空間內的神奇單麵連貫體。“把克萊因瓶沿中線剪開,便是兩個莫比烏斯帶。”他想,“多混沌,沒有正反、內外的世界。”
廈大的夜溫熱而多霧,曖昧中又帶著疏離。殷天辛沒有焦距的眸子不經意掃過芙蓉湖畔情人亭中喁喁私語的人,投向那一鉤纖雲遮麵的缺月。“它不過是忠實反映太陽的工具罷了,”他無聲地說,“然而宇宙的投影又有誰來反映?”他在校園超市買了一杯熱可可,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哎呀!”
殷天辛目瞪口呆地看著頭頂便利杯、因淋了一身熱可可而呼痛的小小少年。“麥克斯韋的妖精?”他不自覺地喃喃。
“你才妖精,你們全家都妖精!”少年狼狽地甩著頭發,那瑩瑩軟發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
殷天辛定了定神。方才他隻覺手心一熱,便下意識地放開杯子。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那少年好似憑空出現,仿佛杯子裏躍出的妖精。他腦中頓時閃現喬治·加莫夫書中描寫麥克斯韋妖精的一段話,竟不覺說了出來。
“我竟是魔怔了,熵增加的公理怎麼會被推翻呢。”殷天辛啞然失笑。今晚沒吃晚飯,提神的熱可可還沒喝到口,大概是自己神情恍惚了一下,那少年便撞了過來吧。這兩天科幻看多了,竟變得疑神疑鬼的。
“熵增加的公理怎麼會不被推翻呢。”少年半低著頭,臉孔隱在路燈的陰影中,神色鬼蜮。
“什麼?”殷天辛掏出紙巾遞過去,模糊間聽到一兩個字,不禁疑惑。
“沒什麼;哥哥,你能帶我去清理一下麼?滿身飲料很難受啊。”少年仰起臉,帶著小白兔的楚楚可憐。
殷天辛的嘴角抽了抽。
殷天辛覺得自己是聖母。
黃金般的周五晚上同寢的哥們都去打球泡妞,隻有他為那個洗了澡在擦頭的小子拿換洗衣服---還是他的衣服!
“哥哥能否收留我一晚?”少年嘻嘻笑著。“喂!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殷天辛簡直怒到挫敗。少年不以為意的眨眨眼,目光停留在他桌上立櫃間擺放的一副龜卜。“這刻的是洛書啊。”他笑意曼舒,輕撫不知經曆多少歲月的龜殼。“你叫什麼呀?”
奇異的,殷天辛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沒有計較這突兀轉換的話題:“殷天辛。”“哇塞!你一大老爺們叫甜心?!”少年誇張驚叫。
“……”好吧,因為殷XX冷逾冰雪的殺人眼神,讓我們為那個雖然小小毒舌卻不失可愛的少年祈禱吧。
“我叫子地丁。”少年眼波盈盈,略有興味地與殷天辛對視。“地丁?!我還黃芪咧!”殷天辛極盡辛辣的諷刺對方。“地丁清熱解毒消癰腫,多實用!”地丁小弟滿不在乎地說著,“哦,我覺著我們還算有點親戚關係。”
甜心哥哥青著一張臉直直瞪向那個思維散漫到令人不知所雲的家夥,怒極反笑:“你這個……”
“啪!”
“……”
“……”
子地丁看著地上龜殼古董的碎片,毫無誠意的聳聳肩。他雙手一合,殷天辛隻覺視野裏有一陣難以描摹的扭曲,然後龜殼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他手心。
-難道這不是科幻而是奇幻?!神經終於受不住這一連串打擊而崩潰的甜心哥哥昏倒前如是想。
“哦呀,你醒了。”殷天辛半睜著混沌的眼,耳畔傳來那名為子地丁的奇異少年帶著融融暖意的聲音。“……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我在做夢……”殷天辛小聲嘀咕道。子地丁撲哧一聲笑出來,“隻是因為發生了不可解釋的事情就縮回殼裏,人類若總是這樣逃避現實,又何談進步?”
“……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人似的。”殷天辛低低歎了口氣。
“我是人,當然是人,而且還是和你同宗之人。”地丁盯著他,眼中戲謔已然退去,稍顯稚嫩的麵龐是那般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