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第一章(1 / 3)

第一話

亞希子小姐與少女與芥川龍之介

1

“呼--”

一吐氣,氣息立即轉白開始凍結,然後逐漸融化在空氣之中。

我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

冬夜的白晝總是遲到,已經淩晨五點了,天空仍然是一片深沉厚重的黑暗,其上點點繁星誇耀似地閃耀著光芒。

其中,星光最為耀眼的是位於南方夜空的天狼星。

我不太清楚星星的名字,隻是一個叫做司的朋友對這方麵了如指掌,曾經教我各種相關知識。

其實,我現在記得的大概也隻剩天狼星,其他全部忘光光了。

再往前沒幾步路,就是商店街。

商店街拱廊下寂靜得令人生畏。

整條街就像死去般地陷入沉睡。

不--

事實上,是已經死了。

與車站相隔咫尺的附近一帶,已經徹底衰敗凋殘。

這裏以前是條繁華的商店街,如今大半店家都已倒閉。曾被裝點得五彩繽紛的鐵卷門,現在布滿鐵鏽,連大白天也都關得緊緊的。整條街甚至被冠上“鐵卷門商店街”的可悲稱號。

在我小時候,這裏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小鎮上的人隻要想買東西,就會來這兒報到。

當時,這一帶隨時擠滿開開心心前來購物的顧客,店家也忙的不可開交,光走在拱廊下就足以讓人心跳加速。

那幅情景至今仍鮮活得刻在我的腦海中。那是--恩,大概在我四、五歲時,母親牽著我的小手一起走在這條商店街上。

我記得當時四周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人潮顯得活力十足的樣子。在那種氣氛的感染下,我也跟著雀躍不已,拚命瞪大眼睛張望擦身而過的行人和精力充沛的店家。那時候,整條商店街確實是全小鎮的重心。

如今,卻完全不見往日繁華的些許殘影--

年僅十七歲的我,站在這條商店街的拱廊下,過往的回憶卻充滿心頭。

我頭一遭買書就是在這條商店街的書店,來買的時候手裏還捏張千元鈔票;我頭一遭看電影就是在這兒的電影院,主角是個欠扁船長的科幻電影;我生平頭一遭喝酒就是在商店街大概正中央位置的壽司店,那時候可能都還沒上小學吧。

酒是父親給我喝的。

“很好喝呦,要不要喝喝看呀?”

聽他這麼一說,當時年幼單純的我以為真的很好喝,竟然一口氣灌下半杯青酒。

當然,我一喝完立刻“呯”地一聲倒地不起。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候隻覺得兩眼昏花,全世界東搖西晃,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變得軟趴趴的。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眼見我滿臉通紅,“呯”地一聲倒下,父親居然還“嗬嗬嗬”地笑個不停,真是個差勁透頂的父親。

總而言之,這條商店街充滿了各種回憶。

看著它逐漸沒落,總讓人覺得有些寂寞。一陣又冷又幹的風吹過拱廊下,拂過雙頰的同時,那陣風也竄進心底--。

話雖如此,我特別喜歡像這種拂曉時分,整座毫無人氣的小鎮還沉浸在黑暗的那一瞬間。因為,在這個亂糟糟的世界中,也唯有在這一刻,感覺上凡事似乎都回歸到正確的位置上。

當然,那大概也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嘩嚕--!嘩嚕嚕嚕--!

“嗚哇!”

突然響起的音樂讓我不自覺叫出聲來。

聲音來源是我的手機。

我慌亂地把手伸進口袋,想讓那家夥閉嘴,快狠準地趕緊把它關掉。

那並不是有人來電,而是設定在五點的手機鬧鍾功能自動啟動。

恐懼刹時在心中膨脹。

(慘--慘了。不快點回去的話,亞希子小姐會氣死的--)

恐懼感驅使我大步跑了起來。

穿過商店街,會碰到一道大概及腰的閘門。跳過閘門,那一頭是醫院的停車場,還有幾台車停在那裏,可能是夜間執勤人員的吧,再過去就是一棟三層樓的小醫院。

已經有幾扇窗的燈火點亮了。

我越發焦慮不安,同時加快腳步。我直接走過醫院正麵玄關,往建築物右側走去。因為,正麵玄關在這種時候是鎖著的。

繞到背麵,有一扇褐色的門。

我伸手握住門把,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打開。

夜裏隻能從這兒進出醫院。

我異常謹慎。

亞希子小姐以前曾埋伏在這裏,我一進門就被她用拖鞋底狠狠地呼巴掌。

亞希子小姐那時候氣得不得了,我不但被迫當場跪坐,還被訓了二十分鍾以上。

我也算是個病人呀,真希望她可以客氣一點。

我開著門,整個人進入防禦狀態。

我勘查四周動靜。

(過得了關嗎--?)

我傾聽周遭聲響。

我悄悄地探進頭去。

裏麵沒有半個人影,隻有排列整齊的長椅。那裏是醫院大廳,畢竟在這種時間,連白天人來人往的場所也變得一片寂靜。

我鬆了口氣。

第一道關卡,過關。

我走進室內輕輕把門關上,雙手提著鞋,在陰暗的走廊上碎步前進。

往前約十公尺處左轉後,是一段和緩的上坡,那是輪椅專用坡道。

坡道上為確保安全,鋪著橡膠地板,踩在上頭不會發出腳步聲。

但是,這坡道存有難關。

因為,坡道中途有個超大轉角,從轉角盡頭的醫護站看過來一覽無遺。

從轉角到醫護站約莫十公尺——

我管它叫“恐怖十公尺”。這段路毫無藏身之處,隻要護士往這一看就沒戲唱了。那視線總能穩當地命中我這個目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飛奔而出。

我盡量壓低身子保持低姿態,小心避免發出腳步聲,同時往前跑去。

十公尺。

七公尺。

五公尺。

我的心髒狂跳不已。雙腳也由於過度緊張而差點打結,眼看著險些絆倒。不過,我還是拚命拉回身子,保持平衡,並直接加快速度。

三公尺。

一公尺。

接著,我一口氣跑到走廊上。成功突破難關!我立刻左轉,從這數過去的第三扇門就是我的病房了。胸口逐漸湧現一股成就感。

但是!

就在我的手握住門把的當下,

“裕一——!”

背後傳來某人的叫聲。

我慌忙轉頭,果不其然亞希子小姐就站在那兒。她抬起左腳,右手往後舉。簡而言之也就是所謂“伸手過頂”的動作。以一介女流而言,他那股投球姿勢還不是蓋的。

我停下腳步,兩手使勁揮舞。

“啊,亞希子小姐,不是這樣的啦!我,我我我我也不是說偷溜出——”

我拚死拚活地解釋,半途就被打斷了。

啪噗——!

伴隨如此嘹亮的聲響,我的臉遭受某褐色物體——也就是醫院裏所準備的拖鞋(底)直接攻擊。

剛開始是發燒。

整個人軟綿綿的渾身無力。

我以為隻是感冒。

那是距今兩個月前的事了。

因為我覺得像感冒之類的病,睡飽自然就會好,而且我和我媽都不是那種對醫院有好感的人,所以我沒去醫院,每天隻是大睡特睡。

我想,那時每天都有睡上二十個小時吧。我就像睡魔附了身,不論睡多久都沒問題。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就應該覺察到身體有異狀才對。

然而不論我睡得再久,身體始終都沒有好轉的跡象。忽低忽高的體溫,一直都維持在38度以上,而且身體的倦怠感也完全沒有消失。

後來,我逐漸連抬手臂都覺得有困難。

當那樣的狀態持續一周時,我才總算警覺應該不是感冒作祟。即使如此,我本來還是不打算去醫院--我是真的真的很討厭醫院--一直以來都很擔心的母親忽然間急了起來,最後就把我押到了醫院去了。

醫生看完診,直接了當地說:

“你得住院喔。”

他同時直接了當地說。

“最短也得花上兩個月。”

病名是急性肝炎。

那是病毒性疾病,雖然和感冒之類的疾病一樣,不過病毒卻會讓肝髒整個報銷。話是這麼說,這種疾病其實也沒嚴重到哪裏去。兩至三個月便能完全痊愈,而且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隻不過,這兩到三個月之間完全禁止運動。

據說,有壓力什麼的也不太好。

總而言之,聽說什~~~麼都別想,輕輕鬆鬆地睡個沒完就是最好的特效藥。

但是事情是這樣的。入院約一個月後,我的身體狀況就已經好了一大半。

隻要在正常情況下,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有病。何況,我隻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耶。要我一直呆在床上睡覺,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嘛。

醫院這種地方,本來就是個陰森又無聊的場所。首先,一到晚上九點就熄燈了。

在那之後,不管是電視還是收音機都開不了。四周一片烏漆抹黑,也沒辦法看書消磨時間。反正,就是無聊,無聊到讓人受不了。

我後來開始在晚上偷溜出醫院。

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因為朋友家就在醫院附近,我就會跑到那去避難。

到那家夥的家裏,有電視、電玩還有漫畫,和醫院比起來,簡直是個樂園。

當然,就身為護士的亞希子小姐看來,怎麼可能對此坐視不管。

就這樣。

我和亞希子小姐之間壯烈的戰鬥戲碼,才會每晚重複上演。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這是父親三不五時大多是在撕爛馬票時就會碎碎念的話。我如今也深刻體會到那句話的道理了。真的,所謂的人生,真的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

“我說裕一呀--”

亞希子小姐以拖鞋前端“叩叩叩”地敲著我的頭,一邊說:

“到底要講幾次你才會懂啊!”

亞希子小姐看來相當生氣,聲音異常低沉。

補充說明,我正跪坐在護士站前--就是背脊挺直,兩膝端正並攏,兩手置於膝上的德行。

唉,正是“殺雞儆猴”裏那隻被宰的雞。

看到我那副樣子,不僅上了年紀的歐巴桑對我指指點點,一麵“嘻嘻嘻”地竊笑,住院的小朋友還問媽媽說“那個人在做什麼呀”。

他媽媽聽了趕緊說“不準看”,同時拉著孩子的手快步通過我麵前。

啊啊,地獄呀--

明知是做白功,我仍然試著擠出惹人憐愛的笑容。

“哈,哈哈哈。真是的,我剛隻是去散個小步而已嘛。”

沒用的,我自己都覺得似乎笑得很勉強。

亞希子小姐半眯著眼。“啥?散步?你熄燈時間剛過就消失了吧?”

心跳瞬間加速,不過我還是說服自己“冷靜點”。她應該隻是在“誘導詢問”而已吧。

“哪、哪有啊!我剛都在睡覺呢!你的包包。”

“嗚--”

我外出時把包包塞到棉被裏,好讓人看起來以為我乖乖在床上睡覺。亞希子小姐知道這件事情的話,代表我--

破功了。

完全破功了。

膝蓋‘咯答咯答“地不住顫抖。我慌張地以雙手壓住膝蓋。我心一橫,誠惶誠恐地抬起頭來,隻見亞希子小姐露出詭異的笑容。

麵頰往上揚起,她“嗬嗬”兩聲。

“哈,哈哈哈。”

我竟不由自主地報以笑聲。

哈,哈哈哈."

是在是因為,我除了笑還能怎樣呢。

亞希子小姐是這醫院的護士,長得頗正,不說話時還會讓人覺得是個明豔動人的美女,但她可是亂恐怖一把的。據說,高中時期的亞希子小姐可是個不良少女呢。

我就這麼一次,看過亞希子小姐高中時的照片。

十七歲的亞希子小姐穿的衣服上繡著”

“伊勢灣岸暴走夜露死苦”(注:“夜露死苦”為××××(本人注:日文不會打`_`||)的諧音字。)

或是“十七代女一匹愛死天疏”(注:“愛死天疏”為×××××(本人注:同上)的諧音字。)

或是“幹架天流天下無敵”

之類的文字。

反正,她曾是那一類的人就是了。

現在身為護士的她,麵對大部分患者都會和顏悅色,但是隻要一抓狂,就會顯露本性。

我還是笑個沒完。

“哈哈哈哈。”

亞希子小姐同樣笑個沒完。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_`||)

我和亞希子小姐隻管笑個沒完。該怎麼說呢,詭異微妙……!

啪噗…!!

那副詭異微妙的光景持續約莫七秒後,這樣的聲響活生生地斬斷。

“痛、痛死了……”

我抱著頭。我被拖鞋底部狠狠地K了頭。

漂亮的攻擊角度,被打的位置隱隱抽痛。亞希子小姐駭人的怒吼聲隨之降臨。

“搞什麼東西啊,是誰說身體狀況好轉,就可以給我隨便出去閑逛的啊!再給我搞這種飛機,你就給我住院住一輩子!”

“那個,亞希子小姐……”

“幹嗎啦!?”

“你講話變得像男人一樣了……”

“啥?”

被氣勢驚人的她瞪著,臉上掛著苦笑的我整個人在瞬間凍結,的的確確就如同被蛇瞪視的青蛙一樣。

“裕一——”

“是、是的。”

“答應我喔,答應我你不會再半夜偷偷溜出醫院了.”

我僵硬地猛點頭。

“答應,答應。”

“真的喔?如果不收信的話——”

“的話……”

“你請你脫得光溜溜跳土風舞吧。”

“光、光溜溜!?土風舞!?”

“你也不喜歡吧?那樣的話真的很慘,是不是?”

她抿嘴一笑。

那根本就是惡魔之笑。

“想試試看嗎?裸舞?”

再怎麼說也隻是口頭上的威嚇而已吧?這麼想的話可就是愚不可及、大錯特錯了。亞希子小姐是那種一言既出,鐵定實行的女人。

這時,我的腦海裏鮮活地浮現出我本人光溜溜跳土風舞的情景……

“不,沒興趣。”

我顏麵抽搐,一邊回答。

亞希子小姐滿意地點點頭。

“那,你可要守信用喔。畢竟,這醫院裏可是有女孩子的呢。”

“是,遵命。”

乖乖點頭的我,突然對亞希子小姐的話萌生疑問。

她剛說“有女孩子”?

我所住的市立若葉醫院是個小醫院,住院患者頂多不過百人。其中一半是超過七十歲的阿公阿婆,剩下一半也都幾乎超過三十歲了。

這裏有什麼女孩子嗎?

“好了,接下來就得看你的表現囉。如果不守信用的話,就要光溜……”

亞希子小姐忽然發出“啊啊啊”的慘叫。

哇,亞希子小姐發出一般女人的尖叫聲耶,我這麼想著一抬頭,就看到多田先生站在亞希子小姐背後。

他臉上掛著下流的奸笑。

“你這家夥,剛摸我屁股對吧!”

亞希子小姐漲紅了臉,回頭怒吼。

今年應該已滿八十的多田先生,那張沒牙的嘴“嘻嘻嘻”地奸笑著,一邊悠哉遊哉地說:

“啊,真歹勢呀,亞希子親親。手稍微碰到了那麼一下下而已。你看,都是因為這走廊太窄了嘛。”

用屁股想也知道,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是故意摸亞希子小姐屁股的。

我們病房就在隔壁,我可是清清楚楚,多田先生是個名副其實的色老頭。他床底下偷藏的A書還堆得跟小山一樣高呢。虧我以前還一直認為人這種動物,隨著年歲的增長就會益顯“成熟幹練”,又或者是“沉著穩重”;但是,自從認識多田先生之後,之前的想法因此完全改變。

當然,亞希子小姐似乎也很清楚這一點。

“你這個色老頭!!還敢給我睜眼說瞎話!”

“你這是在懷疑我這個連路都走不穩的病老頭囉?你這小姐真是過分耶……”

“你不要在這種時候才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我的心髒跳得好厲害呀。啊啊,血壓也……”

“騙鬼呀,去死啦!臭老頭!”

我冷眼旁觀兩人一如往常般的——唇槍舌戰,趁亞希子小姐不注意時悄悄閃人。

此時不閃,更待何時。

2

亞希子小姐的監控變得更為嚴密了。

不愧是前不良少女,氣魄果然不同。隻要熄燈時間一到,她就會在我病房門前放把長椅。這醫院的門是外推式的,沒辦法從病房內將門拉開。

毫無爭論餘地的監禁。

"如果像上廁所怎麼辦呢?"

我試著這麼抵抗過,但是亞希子小姐卻塞給我一個怪模怪樣的透明容器。

--尿壺。

我對這種超乎想象的作風啞口無言。

"你是認、認真的嗎?"

被這麼一問,隻見她對抱著尿壺的我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