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牛驢子於起更時來至花園,扳住牆頭,縱身上去,他便往裏一跳。
隻聽噗咚一聲,自己把自己倒嚇了一跳。但見樹林中透出月色,滿園中花影搖曳,仿佛都是人影兒一般。毛手毛腳,賊頭賊腦,他卻認得路徑,一直竟奔敞廳而來,見棺材停放中間。猛然想起小姐入殮之時形景,不覺從脊梁骨上一陣發麻灌海,登時頭發根根倒豎,害起怕來,又連打了幾個寒噤。暗暗說:“不好,我別要不得!”身子覺軟,就坐在敞廳欄杆踏板之上,略定了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裏想道:“我此來原為發財,這一上去打開棺蓋,財帛便可到手。你卻怕他怎的?這總是自己心虛之過。慢說無鬼;就是有鬼,也不過是閨中弱女,有什麼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覺的雄心陡起,提了板斧,便來到敞廳之上。對了棺木,一時天良難昧,便雙膝跪倒,暗暗祝道:
“牛驢子實在是個苦小子。今日暫借小姐的簪環衣服一用,日後充足了,我再多多的給小姐燒些紙錁罷。”祝畢起來,將板斧放下,隻用雙手從前麵托住棺蓋,盡力往上一起,那棺蓋就離了位了,他便往左邊一跨。又繞到後邊,也是用雙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卻往右邊一跨,那材蓋便橫斜在材上。才要動手,忽聽“噯喲”一聲,便嚇的他把脖子一縮,跑下廳來,格嗒嗒一個個整顫,半晌還不過氣來。又見小姐掙紮起來,口中說道:“多承公公指引。”
便不言語了。驢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她會還了魂了。”又一轉念:
“她縱然還魂,正在氣息微弱之時,我這上去將她掐住咽喉,她依然是死,我照舊發財。有何不可呢?”想至此,又立起身來,從老遠的就將兩手比著要掐的式樣。尚未來到敞廳,忽有一物飛來正打在左手之上。驢子又不敢噯喲,隻疼的他咬著牙,摔著手,在廳下打轉。
隻見從太湖石後來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驢子而來。瞧著不好,剛然要跑,已被那人一個箭步,趕上就是一腳。驢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
“爺爺饒命!”那人便將驢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問你,棺木內死的是誰?”驢子道:“是我家小姐,可是吊死的。”那人吃驚,道:“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驢子道:“隻因顏生當堂招認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不知是什麼緣故?隻求爺爺饒命!”那人道:“你初念貪財還可饒恕,後來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殺不可留了。”說到“可殺”二字,刀已落將下來,登時驢子入了湯鍋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從贈了顏生銀兩之後,他便先到祥符縣將柳洪打聽明白,已知道此人慳吝,必然嫌貧愛富。後來打聽顏生到此,甚是相安,正在歡喜。忽聽得顏生被祥符縣拿去,甚覺詫異;故此夤夜到此,打聽個水落石出。已知顏生負屈含冤,並不知小姐又有自縊之事。適才問了驢子,方才明白。既將驢子殺了,又見小姐還魂。本欲上前攙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計:“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便高聲嚷道:“你們小姐還了魂了!快來救人呀!”又向那角門上的一腳,連門帶框,俱各歪在一邊。他卻飛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說巡更之人原是四個,前後半夜倒換。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聽得有人說小姐還魂之事,又聽得口克嚓一聲響亮。二人嚇了一跳,連忙順著聲音,打著燈籠一照,見花園角門連門框俱各歪在一邊。二人仗著膽子,進了花園,趁著月色,先往敞廳上一看,見棺材蓋橫在材上。連忙過去細看,見小姐坐在棺內,閉著雙睛,口內尚在咕噥。二人見了,悄悄說道:“誰說不是活了呢。快報員外安人去。”剛然回身,隻見那邊有一塊黑忽忽的,不知是什麼。打過燈籠一照,卻是一個人。內中有個眼尖的道:“夥計,這不是牛驢子麼?他如何躺在這裏呢?難道昨日停放之後,把他落在這裏了?”又聽那人道:“這是什麼稀濘的?踩了我一腳。噯喲!怎麼他脖子上有個口子呢?敢則是被人殺了。快快報與員外,說小姐還魂了。”